截至2月11日17时,根据著名科幻作家刘慈欣同名小说改编的《流浪地球》,以超过22亿的票房高居春节档榜首,成功开启了“中国科幻元年”。《流浪地球》提供了完全不同于美国为主导的科幻价值观表达,注定成为科幻影史上的闪亮一笔。但其保留了原著对于女性角色一贯的扁平化处理方式,体现了较为刻板的性别观念。希望此后的中国电影人,能弥补该片艺术创作上的不足。
■ 陈亦水
2019年,无疑是中国科幻电影的标志年份。截至2月11日17时,根据著名科幻作家刘慈欣同名小说改编的《流浪地球》,以超过22亿的票房高居春节档榜首,成功开启了“中国科幻元年”。
早在2015年刘慈欣凭借《三体》获得雨果奖最佳长篇时,关于“元年”的概念就不断被炒作,直到今天才真正到来。而在举国同庆的狂欢之后,冷静来看,《流浪地球》的优点确实相当突出,却也瑕瑜互见,这需要我们从类型片的维度回归电影艺术本体再来审视,这迟来的元年,才真正具有当代中国科幻电影创作的起始意义。
守卫地球:世界科幻电影格局里的中国视角
一直以来,中国科幻电影创作迟迟未能提供一个中国式的清晰的未来想象和世界观架构。无论是最早带有科幻色彩的民国电影《六十年后的上海滩》,还是20世纪80年代《霹雳贝贝》《魔表》等儿童科幻片,或是新世纪之后的《机器侠》《长江七号》等作品,创作者均无意构建未来世界观,所谓科技也只是推动情感叙事的线索,并退居为提供娱乐性的功能元素,科幻电影的文化话语权长期为美国好莱坞电影所占据。
而美国科幻电影中的宇宙观,就是早期西部片中广袤无垠的大西北平原的延伸,无不体现了美国实现星际殖民的外太空幻想,这也是为什么《星际穿越》这类当代好莱坞科幻电影,通常讲述的是美国英雄如何抛弃地球、寻找地外人类家园的探索故事,其背后有着早期西部大开发的美国精神,乃至五百年前西方大航海时代征服世界的思维模式为基础。
直到《流浪地球》问世,才第一次从中国的文化角度和政治立场去想象全球人类未来命运,提供了独属农业文明的宇宙观、解决地球危机的另一种方式:守卫地球。这绝对是中国科幻史上意义非凡的重大突破。
影片既有“我们还有孩子,孩子还有孩子”的战国寓言《愚公移山》之隐喻,体现了坚持不懈的中国精神;也有“没有人类的文明,不叫人类文明”的主张,鲜明反对单纯以繁殖为唯一价值,而强调作为政治和社会学意义上的人类的在场;还有刘培强一家难以割舍的三代亲情,更体现了独属中国儒家文化的家庭伦理认同……这些都是好莱坞所主导的流行科幻电影,所不曾亦无法体现的中国文化内涵。
《流浪地球》注定成为科幻影史上的闪亮一笔,并非技术层面上的,影片固然展现了引力弹弓场景、洛希极限等天文物理奇观,但这在数字电影时代下,实属业界技术的某种“行活”,而根本在于它提供了完全不同于美国主导的科幻价值观表达。
瑕瑜互见:失准的叙事与失真的情怀
若抛开影片所具有的巨大的开创性意义,单单作为一部类型片而言,《流浪地球》剧作层面上的失准是显而易见的。
人物塑造上,影片设置了“天才少年英雄”刘启、聪明机智的联合国紧急技术观察员李一一等许多角色,可惜仅限于静态塑造,普遍缺乏立体感与说服力。在情感逻辑上,刘启只因想“回家”就鼓动妹妹韩朵朵逃学离家出走的行为,却被美化成少年英雄,是否过于任性?刘培强只因思念身在地球的儿子,就不顾牺牲俄国同事的生命、强迫继续执行“流浪”计划,并且还以此说服了联合政府,岂不过于自私?
更重要的是,上升至地球灾难大格局的《流浪地球》,却完全忽略了对于全球人类命运的情感关注:人为停止地球自转而导致全球人口锐减一半,是无法绕开讨论的生死问题,影片恰恰轻易绕过了;进入地下城的有限名额靠抽签决定作为残酷的游戏规则,影片却避重就轻地塑造了刘启妈妈身为重症病人的这一“理想的”被放弃对象,然而还有那些无数身体健康、渴望活命的地表幸存者呢?影片竟毫无着墨。如果故事的逻辑是要讲述地球灾难面前的全球人类命运都可以忽略不计的话,那一味地突出刘氏家族的亲情与自我牺牲之伟大,是否过于自恋?当人类命运都缺席了,更难以在全球意义上召唤某种“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当代想象。
STEM领域中的女性:科幻电影中的全球性缺席
值得注意的是,《流浪地球》忠实保留了原著作者刘慈欣对于女性角色一贯的扁平化处理方式,体现了较为刻板的性别观念。
故事中的韩朵朵,只是象征“无数双手托起的希望”的静态符号、一只缺乏主见、毫不具备生活常识的小白兔。其唯一的行动力,是以“他们都在拯救地球而我也不知道我能干嘛”的自述,向全球直播拯救地球的男性英雄之伟大。
在科幻类型电影中,真正具有主导叙事行动力的人物,往往是具备STEM(科学、技术、工程、数学)知识背景的人物,然而STEM女性的缺席却是全球性的。一份定量分析报告曾指出,20世纪的222部著名科幻片里,82%的科学家都是男性。相比之下,女科学家更侧重其性吸引力,且更依赖直觉和感情用事。但随着全球性别平权意识的不断觉醒,《地心引力》《湮灭》等近年科幻电影,开始有意识地探索STEM独立女性形象的塑造方式,可惜中国科幻写作却还停留在对于女性的平面化想象的初级阶段,实在是当代中国科幻创作的一大遗憾。
无论如何,《流浪地球》成功开启了“中国科幻元年”,尽管也暴露了某些方面的局限性,但同时也意味着这并非是一部现阶段难以超越的作品。希望此后的中国电影人,能有志于弥补该片艺术创作上的不足,才无愧于2019年这迟来的“元年”。
(作者为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