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道》的争议和受众的两个世界

如果说《娘道》中的情节就是封建社会的现实，站在2018年的今天，我们再去回首看这样的现实，需要给出价值判断和态度。文艺作品要文以载道，一部电视剧必须要有自己的立场和立意。影视作品在客观呈现历史事实的时候，应该有基本的价值立场。

■ 王琴

近日，电视剧《娘道》收官，在一片争议声中获得了很高的收视率，收视率一度破2。但是网络舆论中《娘道》的口碑却一路下滑，豆瓣评分跌至2.6，2.2万余人打分，86%的人给出了1星的差评，网上还引发了关于“传统女性价值观”的讨论。要知道，导演郭靖宇之前执导的剧集《铁梨花》《我的娜塔莎》《刀锋1937》等电视剧一直都有不错的收视率和口碑。为什么这部高收视的《娘道》却有如此低的口碑？是谁在支持这部剧的收视率？又是谁在给这部剧打下了豆瓣一星的评分？

高收视VS低口碑

《娘道》导演郭靖宇在采访中说：自己拍这样一部剧的原因是因为年轻人抱着手机远离客厅，《娘道》要拉回的目标观众，是仍然还坐在客厅手握遥控器、不会买网络会员、收入不算很高的传统观众。于是给他们做了这样一顿大餐。

可见，《娘道》的目标受众群体一直是非常明确的，是要做适合中老年收视的一种类型化产品。迎合这一特点收视人群，深耕分众化的人群需求，这也是影视剧市场越来越明确的商业套路。郭靖宇一直深谙受众需求，擅长将民间传奇拍成影视剧，在业界颇具影响。《娘道》作为类型化的产品本身是成功的。但剧集内容中“封建三观”也是很明显的，以至于引来年轻人群的疯狂吐槽。

为什么《娘道》能赢得高收视率？《娘道》的目标群体是中老年受众，这些观众爱看的难道真是《娘道》中的“有毒三观”和“封建糟粕”吗？当然不全是。只是当下，针对中老年收视群体的剧集精品比较少，而《娘道》的情节比较紧凑，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注水剧。剧情冲突强烈，跌宕起伏，前一秒女主角已经走投无路，下一秒又绝处逢生。大起大落，特别抓眼球。

导演在《娘道》中对于封建思想的批判也是有体现的，比如对宗族私设公堂，对当时腐败的政治环境，都体现了一定的批判思维。但是在女主的人设上，却用传统女德贯穿了整个剧集，《娘道》中的女主自发自愿地要生儿子，生不出儿子就觉得自己对不起家族，对不起丈夫，还主动要求丈夫休掉自己。

受众的两个世界

《娘道》的争议，其实也映射出当前受众中两个割裂的世界和两个完全平行的舆论场。那些真正坐在电视机前追剧看《娘道》的中老年人，根本不用豆瓣，也并不会在豆瓣上给自己看的剧集打分。而在豆瓣上吐槽打差评的人，主要是那些习惯于在网络舆论中发声的年轻人。当代的中老年人和年轻人之间隔着审美和价值观的代沟，而这两个仿佛平行的世界，在《娘道》这部剧集上发生了撞击。本来看《娘道》的年轻人并不多，但是《娘道》热播期间正好隔着一个国庆的长假，很多回家陪父母过节的青年人发现爸妈都在看《娘道》，国庆节这样全家和乐的时刻常常是一起看电视剧度过的，于是“#陪父母看《娘道》#”还被刷上了微博热搜榜的话题。10月6日，《娘道》收视率一度达到2.224，独领风骚。

年轻人似乎突然发现，父母们爱看的剧集居然还在大呼“我要为二少爷生个儿子”，如此三观不正，实在令人难以接受。在吐槽声中看下去，发现这一剧集还能切中人们现实生活中的隐痛。瑛娘生儿子的迷思，家族中的婆媳矛盾，男人的大男子主义，亲子关系中的矛盾，都能够唤起现代女性对自身困境的共鸣，但是，剧中瑛娘作为女主又是如此令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瑛娘善良、勤劳，但是也逆来顺受，恪守三从四德，一辈子都在生儿子、找儿子的纠结中度过。

在生孩子的时候大呼“我的贱命算什么？我要为继宗生儿子！” 丈夫死后，坚持自己“生是继宗的人，死是继宗的鬼”。真的让电视机前的年轻观众三观震裂。这些思想完全符合女德班的培训标准。男人是天，女人是地，生儿子是女人一生最大的价值和使命。放到新媒体的网络舆论环境中，这样的价值和三观已经无法令人产生共情和共鸣了，只会换来无情的批判和吐槽。

难怪有网友说，世界上最远的距离，就是爸妈在客厅看《娘道》，我在卧室里看《使女的故事》。当美剧已经在振臂高呼女人要反抗男权秩序，要逃离和警醒时，我们的国产热播剧还在一味地鼓吹女性牺牲自我，做贤妻良母。

不一样的大女主

《娘道》其实也是一部大女主剧，不过这个大女主跟我们过去看到的很多青春偶像剧和励志奇幻剧中的大女主不太一样。作为一部民国背景的年代剧，《娘道》的女主瑛娘从一出场就已经是两个女孩的妈了，是妻子和母亲的身份。电视剧在回忆中展示了这个女孩的曲折成长。从小父亲早亡，被家里人卖了当河姑。河姑本来是要被投到黄河祭祀河神的，瑛娘却在落进河中后逃脱，最后在小山村里获救，重获新生。后来因缘际会，与出走的隆家二少爷结婚。进入大家族，开始面临复杂的家族争斗，也在乱世中和几个孩子经历了悲欢离合。

瑛娘这个大女主可谓是导演心中理想母亲的化身。他希望通过瑛娘的故事来讲述“一个平凡女子的传奇经历，一个伟大母亲的英雄史诗”。但是，女性和母亲有那么多丰富立体的层面，而这部《娘道》却执念于传宗接代，三从四德。瑛娘的一生都在尽心竭力地为丈夫为家庭奉献，为家族延续香火。

瑛娘作为该剧的大女主，勤劳善良，爱三个女儿，对女儿们一视同仁。但儿子却一直是她一生的执念，三个女儿分别取名为招娣、盼娣、念娣。只要一提到生儿子，她就变得十分疯魔。直到丈夫死后生下遗腹子，才真正得了个儿子。

导演在采访中提到，拍这部戏就是要歌颂伟大的母爱，纪念他的母亲，感谢他的妻子。导演的妻子岳丽娜在这部剧中当仁不让地当起了大女主。导演和妻子识于微时，早年都是承德话剧团的演员，妻子放弃自己大好前途，和他一起北漂。还在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拼命为他生下儿子。或许导演对母亲和妻子的爱是真实的，但是，他对母亲和妻子角色的理解却太过狭隘和偏颇，他认为，“娘之道，哺而无求，养而无求，舍命而无求。”但为什么无欲无求的奉献才是娘道呢？而且这样的奉献中，还包裹着对于传宗接代的执念。

艺术来源于生活，又必须高于生活。一部热播剧，要有符合时代的三观，也要有舆论的责任和担当。导演郭靖宇曾经解释说：《娘道》的剧情只是反映了当时的现实。但我们要说，艺术作品在反映现实的同时也要对现实保持警醒。如果说《娘道》中的情节就是封建社会的现实，那站在2018年的今天，我们再去回首看这样的现实，需要给出价值判断和态度。文艺作品要文以载道，一部电视剧必须要有自己的立场和立意。影视作品在客观呈现历史事实的时候，应该有基本的价值立场。文艺作品不是主创人员的自娱自乐，作为一部大投资的剧集，更需要有正确的价值导向。

《娘道》用76集的内容来刻画了这样一个遵从女德，笃信男尊女卑的女性，还将其作为大女主进行歌颂，自然不会引起当下女性的共鸣。在当今时代，年轻人对女性的主体价值有了更多的独立认知。女人很重要的人生角色是妻子和母亲，但女人首先是一个具有独立主体价值的人，只有站在这个独立的、大写的人的基础上，才可以论及其他。

（作者系中国传媒大学媒介与女性研究中心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