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人安静地坐在窗边,有些佝偻着像老去的树枝,她的孩子成了新的望火员。
■ 王江江
央视热播的电视剧《最美的青春》把塞罕坝的事迹搬上了荧屏,也让我回想起了去塞罕坝的经历。
塞罕坝,意为“美丽的高岭”,位于河北省最北部的围场县境内。这里森林茂密、水草丰沛,曾经是皇家猎苑“木兰围场”。后来,因为清政府和侵略者们的无度砍伐,使塞罕坝原始自然生态遭到严重破坏,森林、草场、河流面目全非。
我曾经乘火车从二连浩特到锡林浩特,途中需要穿过浑善达克沙地。记忆最深的是车厢里尘土弥漫,窗外满是沙砾。等下车的时候,车门连接处铺满了厚厚的沙土。
塞罕坝的背后就是这片浑善达克沙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原国家林业部经过充分调研论证和科学的规划设计,1962年决定建立塞罕坝机械林场。这里还是滦河水的源头,建立林场不仅可以遏止沙漠逼近北京,还可以涵养京津地区水源。
汽车从承德出发到达围场县之后,我和同行者们经过两个小时的车程,才到达塞罕坝国家森林公园。而在创业初期,从县城到林场并没有这么通畅的路,主要交通工具是缓慢的马车。塞罕坝的冬季漫长、寒冷,大雪封山后,这里几乎处于与世隔绝的状态。
一阵雨后,林中的空气湿润,弥漫着清香的木味。
一尊汉白玉的雕像矗立在林间的空地上,讲解员正讲述王尚海的事迹。王尚海曾是承德地区农业局局长。1962年为了响应国家的号召,带着一家人住到了塞罕坝,成了塞罕坝机械林场第一任党委书记。
讲解员说,20世纪60年代的塞罕坝,集高寒、高海拔、大风、沙化、少雨五种极端环境于一体,自然环境十分恶劣。必须通过科学的造林方法,攻克高寒地区引种、育苗、造林等一系列技术难关,才能把树木种活。
我从没有意识到让一棵树在荒漠里成活的困难程度,当时的塞罕坝人亦是如此。可是这里没有形式主义,成活的树苗是检验成果的唯一标准。他们大都是当时的高才生,在那样艰苦的环境里生活,造林成活率又不容乐观,让很多人有了下坝的想法。
为此,王尚海和一些中层干部几乎跑遍了林场的各处山岭。他们发现,坝上残存的落叶松生长良好。于是在1964年春季,王尚海选定了马蹄坑进行“大会战”。大家吃住都在山上,来时的年轻人,下山时都成了不修边幅的怪人。
最终,他们种下的落叶松几乎全部成活。正是这样的坚守和不断的探索,让塞罕坝开始逐渐有了绿色,也让他们缔造了一个荒漠变林海的绿色奇迹。
王尚海去世后,人们按照遗愿把他的骨灰撒在了马蹄坑大会战的地方,那片最初给了大家信念的落叶松林也被称为“王尚海纪念林”。
纪念碑前,满是鲜花。我也默默地摘了一株林间的花放在了前面。
寒来暑往,花开花落。他把自己的躯体也融进了泥土之中,让林场中的树木吸收,然后越长越挺拔。
塞罕坝上还有很多动人的事迹,而这些事迹汇聚出的力量筑起了“绿色长城”,帮助数以百万计的人远离空气污染,并保障了清洁水供应。正因如此,塞罕坝林场的建设者还获得了2017年联合国环保最高荣誉——“地球卫士奖”。
那里的望海楼是林场里唯一的高层建筑。
它斑驳的墙壁上布满了被时间和风雪雕刻出来的痕迹。那里住着的是森林的瞭望员,他们像飞鸟一样俯瞰着整个林场,也注视着火灾等情况的发生。
站在望海楼上,这一棵一棵树形成的无边无际的绿色海洋,任何一个人看了都会震撼和感动。对于我们来说,这里的森林仿佛是一座深邃的迷宫。可是这些道路,他们已经走了无数遍,每一条都非常熟悉。面对长久的寂寞和冷清,他们也把自己活成了一棵树的模样。
一位老人安静地坐在窗边,有些佝偻着像老去的树枝,她的孩子成了新的望火员。他们把满是尘埃的荒漠变为绿原,岁月也给他们蒙上了时间的尘埃。树木的年轮越来越多,他们当年青涩的脸庞上也漾起了皱纹。
我好奇地走进了厨房,里面储备着各类食物。虽然不多,也够吃上一阵。而最初上坝的那些人,他们住在地下的窨井里,没粮食的时候只能吃莜面和野菜,有时候甚至不得不喝融化的雪水。那些没有营养且干涩的食物,让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嘴唇干裂,有时要强忍着喉咙的疼痛才能咽下去。
一位同伴说,在这里可以哲学,体验那种漫长的虚无,而他们这样的坚守又何尝不是一种哲学呢。在这样的地方,必须学会和鸟对话,和草木为伴。如果能遇到一个人,似乎是出奇的幸福。
初来乍到的我们,对这里是一种惊喜的感觉。可是短短几个月之后,这里就会是漫长的冰封期。塞罕坝展览馆里面有许多冬日的摄影作品,那些我们无法看到的寒冷和呼啸而过的大风,寂静地凝固在照片上。
窗外,树木在安静地生长,金莲花在原野上面悄悄绽放,蝴蝶轻轻扇动翅膀,远处的风力发电装置缓缓地旋转。
一些光折射进来,形成一种无声的美。
如今,塞罕坝改变人工纯林树种单一林型结构简单的面貌,形成了一个生物多样性丰富、生态系统结构稳定的生物圈,为京津冀地区提供更坚强的生态保障。森林中的负氧离子充沛,旅游、康养、林下经济等也产生了经济效益。
电视剧中,当众人被围困在雪中的时候,男主角冯程吟下了艾青先生的《我爱这土地》:为什么我眼泪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我也想起了弗罗斯特曾写下的诗句:林间两条道路,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而我,我选择了人迹罕至的那一条,从此看到了一番不同的景象。
一代一代的塞罕坝人,把自己最美的青春献给了脚下的这片土地。而一些人在林海里走着走着,就把自己走成了天上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