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我不会‘死’在黎明之前”

□ 中国妇女报·中国女网记者 韩亚聪

突如其来的两亿元债务让金燕慌了神。

巨额债务来临之前的2014年1月2日，金燕的丈夫——北京小马奔腾文化传媒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小马奔腾）创始人李明突然离世。

李明离世两天前，正是他与建银文化产业投资基金（天津）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建银投资）所签“对赌协议”到期的日子。小马奔腾由于没在2013年12月31日前成功上市，所以“对赌”失败了。

这家出品了众多脍炙人口影视作品的知名民营传媒公司由此陷入混乱。

同样陷入混乱的还有金燕。正是因为这份“对赌协议”产生的债务，建银投资与金燕对簿公堂。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以下简称北京市一中院）近日作出判决：基于婚姻法司法解释（二）第24条（以下简称“24条”）之规定，金燕因夫妻共同债务要在2亿范围内承担连带清偿责任。

对此判决，金燕不服。

“就像有人说，咱们借钱去买彩票，借一千万可能赚一个亿，但如果问我我不会同意，因为我不愿意承担这一千万的风险。就像这次投资，没有问我，也没有赚到一个亿，却向我追一千万的共同债务。”在接受中国妇女报·中国女网记者采访时，金燕表示，她对据“24条”判决的债务坚决不认。

丈夫离世留下巨额债务

《历史的天空》《靠近你，温暖我》《甜蜜蜜》《武林外传》……在小马奔腾的发展轨迹里，一大批影视作品应运而生，成为经典。也正因此，小马奔腾逐渐成为资本圈竞相追捧的对象。

然而，当逐利资本遇到上市失败，混乱的导火索就此点燃。

2011年3月22日，小马奔腾与建银投资双方以2013年12月31日前上市为条件，签下“对赌协议”（收购方包括投资方与出让方包括融资方在达成并购或融资协议时，对于未来不确定的情况进行一种约定），如没有完成上市，小马奔腾一方将全额回购股份。

根据北京市一中院查明的事实，当天，小马奔腾公司董事长李明，小马奔腾的股东小马欢腾公司、李萍、李莉及其他多名原股东，以及建银投资公司在内的多名投资人（新股东）共同签订了《增资及转股协议》。

这份《增资及转股协议》约定：在本协议内，李明、李萍和李莉合称为小马奔腾公司的实际控制人。新股东拟通过向李萍和李莉收购小马奔腾公司的股权，以及认购小马奔腾公司新增注册资本的方式获得小马奔腾公司的股权，成为小马奔腾公司的股东。

同时，李明、李萍、李莉三兄妹作为甲方，小马奔腾作为乙方，建银投资为丙方（投资方），签订了一份《投资补充协议》，即上述的“对赌协议”，在第七条中约定，若小马奔腾未能在2013年12月31日之前实现合格上市，则投资方有权在2013年12月31日后的任何时间，在符合当时法律要求的情况下，要求小马奔腾公司、甲方或甲方任一方一次性收购其所持有限公司股权。

然而，2013年12月31日“对赌协议”规定的上市时期到期时，小马奔腾仍未实现上市目标。同时令人意外的是，创始人李明于2014年1月2日骤然离世。

上市失败及李明离世，让小马奔腾陷入混乱，随之而来的是由此产生的巨额债务以及无休止的纠纷。金燕的债务危机也由此引发。

2014年10月31日，建银投资以金燕、李萍、李莉及李明父母和女儿为被申请人，向中国国际经济贸易仲裁委员会（以下简称贸易仲裁委员会）提出仲裁申请，请求裁决金燕、李萍和李莉向其连带支付6.35亿元。其中包括建银投资对小马奔腾4.5亿元的投资金额及其产生的利息。同时裁决，金燕、李明父母和女儿，在继承遗产范围内承担责任。

感觉被资本“绑架”

对于贸易仲裁委员会的仲裁，金燕难以理解。

“我先生去世后，我临危受命，在小马奔腾工作过10个月，但对于之前和之后的情况完全不了解。我也是进入公司后，公司负责财务和法务的员工告诉我，我才看到那个协议。”金燕说，她感觉自己被资本“绑架”了。

即便如此，金燕也曾积极处置丈夫遗产，以便偿还，但在2亿元巨额债务前，不仅几套房产和100多万的遗产显得微不足道，“都还没来得及执行，建银投资就打了官司，导致累诉之下无法执行。”

仲裁两年之后，金燕被建银投资告上法庭。

2016年10月，建银投资向北京市一中院提起诉讼，认为“对赌协议”中的股权回购义务是李明和金燕的夫妻共同债务，请求判令金燕对股权回购款、律师费及仲裁费等，在2亿元范围内承担连带清偿责任。

建银投资诉讼和法院判决的依据，也是金燕的不满之处。

根据婚姻法司法解释（二）第24条所示，债权人就婚姻关系存续期间夫妻一方以个人名义所负债务主张权利的，应当按夫妻共同债务处理；同时第二十六条解释规定，夫或妻一方死亡的，生存一方应当对婚姻关系存续期间的共同债务承担连带清偿责任。

“我对这份‘对赌协议’完全不知情，没有签字，在小马奔腾没股份，也没参与公司的经营，为什么会是夫妻共同债务？”金燕说。

“关于婚后的财产，北京市一中院的法官要求我做了证明，我尽力把20年有余的工作收入情况写好并交上了，建银投资还要求调查流水，但没有下文，就判决了。”金燕告诉记者。

不仅如此，金燕坚称：“债务没有用于夫妻共同生活，也没有因丈夫的经营收益而被惠及。”她表示，建银投资时，李明还不是股东，之后是通过增资才成为股东，“投资后，我家啥也没添过。”

同时，金燕表示，自己有在国外工作的证明、工资单、社保记录等，还有她自己创办的个人独资的素食餐饮和食品公司的证明。“婚后我们有各自的事业，还是有独立人格和独立意志的个体，我并不是他的附庸。”

解决之道正积极研究探索

据了解，“24条”实施于2004年，原是为了最大限度保护债权人，打击夫妻利用离婚避债现象，但近年来其漏洞逐渐显现，由此也引发了大量债务纠纷。一些人因此被动负债，官司缠身。

在一个名为“二十四条公益群”的微信群里，群成员曾开展一项面向527名成员的实名问卷调查显示，87.1%的群成员为女性，80.6%受过高等教育。超过一半的人说，自己的涉诉金额超过100万元。

同时，部分人士还成立了“反二十四条联盟”，并一直努力向立法机关反映情况，呼吁修改“24条”。

“24条”饱受诟病，而可喜的是，国家相关部门正在积极研究探索解决之道。

2017年2月28日，针对婚姻法司法解释二第24条关于夫妻共同债务规定的争议，最高人民法院公布《关于适用〈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若干问题的解释（二）的补充规定》和《最高人民法院关于依法妥善审理涉及夫妻债务案件有关问题的通知》。针对司法实践中出现涉及夫妻共同债务的新问题和新情况，强调虚假债务和非法债务不受法律保护。

2017年8月24日，最高人民法院办公厅在《对十二届全国人大五次会议XX号建议的答复》（下称答复）中指出，根据婚姻法第四十一条的规定，明确用于夫妻共同生活的债务为夫妻共同债务，没有用于共同生活的债务为个人债务。《答复》中还明确，夫妻共同生活的范围既要考虑日常家庭生活，还要考虑家庭的生产经营活动。夫妻一方为生产经营活动的举债，根据生产经营活动的性质、夫妻双方在其中的地位作用、第三人是否善意等具体情形来认定是否属于夫妻共同债务。

2017年12月24日上午，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工委专门将备案审查工作情况的报告提请全国人大常委会审议。在这份报告中，推动解决“24条”的争议赫然在列。报告显示，仅2016年以来，收到公民提出的针对该条司法解释的审查建议就有近千件。并于2017年6月召开座谈会，邀请部分全国人大代表与最高法有关部门进行沟通研究，最高法正在根据呼声开展工作，近期有望得到解决。

金燕说，自从被“卷入”债务纠纷后，三年来她一直在挣扎。

北京市一中院判决两个月后，2017年11月10日，金燕提起上诉，因为诉讼费高达100多万元，她提出了缓交。11月29日，她收到驳回缓交通知。“我东拼西凑，终于在12月26日交上了。”

“我现在还在等待北京高院的通知，希望我不会‘死’在黎明之前。”金燕说，即便二审再败诉，她也会通过法律途径，继续寻求上诉、再审，“直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