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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碧城是近代中国妇女运动史上影响卓著的人物,因任职于《大公报》成为中国第一位女编辑,开启了女性从事报刊编辑职业的先河。她发表有关女权、启蒙与国族话语的系列篇章,为女性谋求自我解放与民族解放的合一,提供了崭新的路径。从吕碧城对于晚清公共空间人际网络的融入,亦可窥见晚清女性实现自身事业发展、推动女性解放的历程,也是在“男女共进”中成就的。
■ 高翔宇
吕碧城(1883~1943),安徽旌德人,既有“近代女词人第一”的美誉,又因任职于《大公报》成为中国第一位女编辑,同时还是第一所公立女学堂的创始人,是近代中国妇女运动史上影响卓著的人物。尤为值得关注的是,其凭藉在《大公报》担任编辑的成就,使晚清社会一度呈现出“绛帏独拥人争羡,到处咸推吕碧城”的魅力景观。
以《大公报》为平台传播女性解放主张
如果追溯吕碧城加盟《大公报》编辑的源流,既有教育背景的因素,也与其同该报主编英敛之的邂逅密切相关。吕碧城自幼接受书香门第的熏陶,才藻横溢。然而,12岁的吕碧城经历了一场父亲猝死的变故,从此家道衰微,被迫两年后与母亲投靠在塘沽的舅父。长达6年寄人篱下的生活,刺激吕碧城萌发了自立思想,遂决定脱离舅父的藩篱。1904年春夏之交,年方二十的吕碧城往天津探访女学,然由于国学根底深厚,京津已无可求学之校。幸运的是,在《大公报》馆偶遇《大公报》的主编英敛之,对其颇为赏识,于灯下闲谈之际,当即委任其为助理编辑。
于是,吕碧城便凭借《大公报》为媒介平台,传播女性解放的相关主张。仅1904年间,吕碧城便刊发了《满江红》《论提倡女学之宗旨》《敬告中国女同胞》《兴女权贵有坚忍之志》《教育为立国之本》等文章。概而论之,吕碧城撰写的文章中系统阐发了对女学、女权与“女国民”话语的意见。
其一,吕碧城检讨了女学何以不兴的历史原因。如在《警告中国女同胞》中批判“三纲五常”等旧式伦理道德之束缚,“使我二万万之女子,永永沉沦,万劫不复矣”。
其二,吕碧城认为“兴女学”乃立国之本、强国之基。如在《教育为立国之本》《论上海宜设女学报及女学调查会》中分别称,欲立国必先修明教育,“然后内政外交,文修武备,工艺商业诸端运转自由”;并且,女学又为教育发展中的“根本之根本,源头之源头”;至于女学课程的设计,其在《兴女学议》中则提倡将“普通学”置于首位,视此为专门学问之基石,取各种知识合一炉而冶之。
其三,吕碧城论述了“女学”与“女权”的关系,并视前者为后者实现的前提和保障。如在《论提倡女学之宗旨》及《兴女权贵有坚忍之志》中先后表示,女权本属天赋,何以男子独享权利,女子甘为附庸?故鼓励女界“复自主之权利,完天赋之原理”;然而,对于女权之获得,吕碧城认为应秉持“女学优先”的原则,若“女学校立矣,女学会开矣,女报馆设矣……收复女权则水到渠成。”
其四,吕碧城指出了“合群”之道实为兴办女学与争取女权的正途。其在《女子宜结团体论》等文中建议女性同胞,结成一完备坚固之大团体;诚然,女子之“合群”,绝非意味着失其“独立”人格,相反,个人“独立”是“合群”的基础和保障,“独立者,犹根核也,合群者,犹枝叶也。”
其五,吕碧城最为重视者乃“女国民”之形塑。如在《论某督札幼稚园公文》中宣言,“盖中国者,非尽男子之中国,亦女子之中国也”,女子亦应尽国民之义务,担国家之责任,具政治之思想,享公共之权利。这不仅超越了男性知识精英将“兴女学”囿于“助夫训子”的狭隘论述,而且消解了女性解放与民族国家话语之间内在紧张,进而打通了女权启蒙与国族动员的通道。
在“男女共进”中成就女性解放事业
尽管未见其人,但在读者中不乏“先闻其声”的关注者。其一,1904年5月22日,某读者来函表达对女编辑吕碧城的仰慕之情,“果有闻女史之言而兴起者,则女学昌明,女权大振,家庭中有好教育,国民中自有大英雄,尚虑国家不能强哉”?其二,秋瑾因见吕碧城在《大公报》上刊发的文字,基于知音共鸣,遂于同年夏季专程由京赴津拜谒。二人一见如故,义气相合,夜里同榻同寝。吕碧城在办报中与秋瑾保持了合作关系,并于1907年在秋瑾创办的《中国女报》上刊发了两篇文章。
若分析吕碧城何以凭借《大公报》编辑的身份,进入公共视野并迅速崭露头角,实与京津文人圈中英敛之、傅增湘、方药雨、樊增祥、严复、袁世凯等人“众星捧月”般的推崇不无关联。换言之,吕碧城对于晚清公共空间人际网络的融入,是声名鹊起的重要因素。
一方面,吕碧城事业生涯中最关键的人物,即《大公报》主编英敛之对其帮扶甚多。除了任命吕碧城为《大公报》助理编辑,提供其传播女学思想的平台外,1905年,英敛之还在《吕氏三姐妹集》中赞扬吕碧城不仅相貌清新俊逸,且编辑理念出众,能辟新理想,思破旧锢蔽,由此扩大了《大公报》的影响。此外,为助吕碧城创设女学,英敛之积极联络傅增湘、周学熙、袁克定等,甚至关于天津女子公立学堂议事员的聘任、教习的延请、课本的选择、校舍地址的规划等事,也事必躬亲。
另一方面,除了《大公报》的文化推动外,京津地区文人圈的唱和,也是促成吕碧城出场的助力之一。如,清末晚唐诗派代表樊增祥即青睐吕碧城在《大公报》的编辑活动,遂以诗词相赠和,称其“满衣香雾女相如”。又,费树蔚、唐绍仪、张謇等社会名流亦同吕碧城交往甚深。以至于一时间,京津地区慕名拜访者接踵而至,吕碧城本人亦与各幕僚“诗词唱和无虚日”。再者,1906年底吕碧城结识了另一重要良师益友严复。严复遂得吕碧城之邀,不仅为其《女子教育会章程》作序,还讲授《名学浅说》,并且介绍外甥女何纫兰与之相识,愿助一臂之力。
此外,吕碧城的另一“伯乐”袁世凯也对其成就有所助益。在天津女子公立学堂创办初期经费难产,吕碧城于《大公报》刊登募捐启事响应者寥若晨星的情形下,袁世凯慨然拨款相助。对此,吕碧城在自述《予之宗教观》中也表达了极为感念之意。
由此可知,吕碧城不仅开启了女性担任报刊编辑职业的先河,开拓了晚清女性生存的新空间,在中国新闻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页,而且利用《大公报》为媒介平台,发表有关女权、启蒙与国族话语的系列篇章,也为女性谋求自我解放与民族解放的合一,提供了崭新的路径。在吕碧城等“英雌”的感召下,女性同胞逐渐走出闺门,“男外/女内”的传统性别秩序渐趋松动,女性在家庭与社会中的性别角色分工开始了由“内”向“外”的位移。透过吕碧城编辑生涯的背后,不可忽视的还有男性精英的扶持和揄扬。由此,亦可窥见晚清女性在形塑“英雌”话语这一历史进程中,不单是孤身奋战的自我运动,更是在“男女共进”中成就社会事功。
(作者为北京大学历史学系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