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下之风

■ 冉学鸿

提林下之风，自然想到谢道韫，以现代眼光来看谢道韫，无疑是才女典范，出身豪门，又聪慧有识，能清言，善属文，清峻通脱不输须眉。柳絮才高自此成为才女专称。《红楼梦》写黛玉才情动人，便写“堪怜柳絮才”。

谢道韫盛名于当世，所著诗赋诔颂不少，可惜流传下来不多。即便如此，仅“柳絮之思” 便足以让多少文人低首，后人咏雪多仿此句，苏东坡词有《少年游》，“去年相送，余杭门外，飞雪似杨花。今年春尽，杨花似雪，犹不见还家”；纳兰性德词《忆江南》里，“昏鸦尽，小立恨因谁？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也都未脱此窠臼。

《晋书》记了一则故事，说同郡张彤云是张玄的妹妹，张玄常常自夸其妹才堪比谢道韫。当时一个叫济尼的常常出入两家，有好事之人便问张彤云和谢道韫孰优孰劣。济尼道：“王夫人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风气；顾家妇清心玉映，自是闺房之秀。”答语虽然巧妙，但仔细品读，还是隐然有高下之分。毕竟清心玉映的闺房之秀向来常有，而有名士之风的林下风气却是世间鲜见。

刘禹锡《乌衣巷》诗写“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感叹王谢旧居早已荡然无存，无穷感慨，用笔极曲。乌衣巷原为禁军驻地，因禁军着黑服故有此称，至东晋时以王谢两家为代表的世家大族，贤才众多，皆居巷中，冠盖簪缨，为六朝巨室。谢道韫是谢安侄女，又是王羲之次子王凝之妻。在“下品无高门，上品无贱族”的门阀社会，这样的高门强强组合，其优越的生活环境与教育环境，自非常人所能企及。

谢道韫后来晚景凄凉，寡居会稽，足不出户，写诗著文，绚烂之后归于平静，但仍不失名士之风。当时太守刘柳拜访她后对人说：“内史夫人风致高远，词理无滞，诚挚感人，一席谈论，受惠无穷。”昔日嫁作人妇，神情散朗；大起大落之后，年老依旧气度不凡，风韵高迈，怎不令人折服。

古代名媛，无论诗作与人，多以婉转细腻见长，似谢道韫这般棱棱有风骨的，明清之际黄媛介也算一位。黄媛介虽出身儒士之家，却一生清寒。社会鼎革之际，她不因丈夫无为而废婚约，靠卖书画，师闺塾养家糊口，羁旅转徙却从不自降身份折腰权贵，故得以与名卿名媛交往酬唱，实际是用自身才学赢得各色人等尊重。传统社会条件下，似黄媛介这般独立意识已然觉醒，能从才子佳人的戏码里跳出来，冲破世俗性别束缚，实属凤毛麟角，林下之风诠解的恐怕也正是这个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