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女姓氏之争：父系和母系的权力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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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时代下，随父姓这一“传统规范”遭遇挑战。10月22日，一则关于夫妻因二胎孩子跟谁姓问题在动车上争吵的新闻引人关注，网上的讨论相当热烈。24日，《新女学周刊》微言微语栏目就此话题进行呈现。本期再邀专家从历史学角度分析随父姓传统的产生及其在新时代下的不适应性。专家认为，子女姓氏之争实质是父系和母系的权力之争。在社会结构、生活方式和居住方式发生变化的今天，应遵守婚姻法第二十二条之规定，对女性生育功能予以尊重，对母系家庭予以尊重。

■ 焦杰

自从进入父权社会以来，子女随父姓便成为一种文化传承。而今随着“独生子女”群体步入婚姻及全面两孩政策的实施，随着妇女经济地位的提高和社会观念的变化，子女随父姓的传统开始受到挑战，也有越来越多的男性开始接受孩子随母姓。但近年来，因子女姓氏之争而引发的家庭纠纷依然不少，轻者伤害夫妻感情，重者导致夫妻离异。笔者认为，从历史来看，子女姓氏之争的背后往往是双方家族的博弈，实质是父系和母系的权力之争，与祖先血缘并无绝对的关系。

男子成年礼：父权对母权的排斥

人类社会大约在七八千年以前的时候才进入父系社会，在这之前是漫长的母系社会。在男不娶女不嫁的时代，子女无疑是属于女方家族的，所以在中国，最早的姓都带女字旁，大家熟悉的有“姬”“姜”两姓，此外还有“赢”“姒”“妊”“妘”“姚”等。

进入了父系社会以后，为了剥夺母亲对孩子的所有权，父权文化创造了很多巫术仪式：第一是男子坐褥，即“产翁制”；第二是男子成丁礼。前者是男子怀抱新生儿坐在床上接受亲友的祝贺，恭祝他喜得贵子。“伯禹腹鲧”的神话就是这么来的，以至屈原发出“夫何以变化？”的疑问。后者是通过脱离母亲和死而复生的游戏，宣布父亲对儿子的所有权。比如非洲原居民的“穆坎达”仪式举行前，男孩子们要聚集在一起唱歌，在歌声中表达对母亲的反感，然后走入密林之中，这象征着他们的死亡，他们的母亲和姐妹都要哭着为他们送行。几个月后他们回来了，他们的父亲宣称，是他们让儿子重生。太平洋上新几内亚的成年仪式在一个建筑物里举行，入口是鳄鱼嘴巴的形状，男孩子走进去就象征着死亡，过几天从另一个出口出来意味着再生。几乎所有经历过父系文化的民族都曾经存在过这样的把戏，其中的奥妙，女人与孩子一无所知。通过这些象征仪式，母亲对儿子的所有权被排斥，儿子属于了父亲。

值得注意的是，成丁礼剥夺的是母亲对儿子的所有权，父亲对女儿的所有权毫不在意，因为女儿是要出嫁的，要为别的家庭生儿育女。所以在大多数民族中，女孩子的成年礼很不受重视，通常是月经初潮来临时将她们禁锢起来，短则几天，多则长达数月，甚至有长达一年的。在非洲某个民族中，女孩子进入青春期后会被关进房中数月，除了吃就是睡，让她养得胖胖的，成为一个最美的新娘出嫁。在中国的先秦社会，男子成年礼和女子笄礼表达着完全不同的两个含义：男子成为家族血缘的继承者，成为家庭的管理者、代言人和社会的主人；女子则从一个家庭进入另一个家庭，通过结婚嫁人的方式获得成年——她与本家族的血缘毫无关系，只不过是寄养在本家而己。

五服制度：父系血缘对母系血缘的排斥

中国是一个父权社会根深蒂固的国家，在当代农村仍然具有影响力的五服亲属制度便是维护父权体系的一个有力工具。五服亲属制度源于周人的丧服制度，始于周初的制礼作乐，主要流行于贵族阶层，春秋战国以后经儒家的整理而广泛施行于社会。它以“三年之丧”为核心，以父系血缘为原则，系统而严密地制定了丧服等级和标准。按照丧服制度的规定，一个男子，不论他结婚与否，他都要为父系的亲属，如父、祖、曾祖、高祖和他的子、孙、曾孙、玄孙服不同等级的丧服，同时还要为昆弟及其父母、祖父母、曾祖父母和昆弟之子、之孙、之曾孙，从父昆弟及其父母、祖父母和从昆弟之子、孙，从祖昆弟及其父母和从祖昆弟之子，族昆弟服不同等级的丧服。血缘关系越近，则服丧等级越重，血缘关系越远，则服丧越轻。服丧范围不但很宽而且服丧等级很重，从斩衰三年依次递减为缌麻。而一个男子为其母系方亲属服丧只有外祖父母、从母、从母昆弟、舅和舅之子及甥。服丧范围不但极窄、极轻，只有小功和缌麻两种，而且丧服等级并不严格按照血缘的远近来区分。

父党和母党是传统社会两大亲属关系，它是男女两性通过一代一代的婚姻关系而形成的。按理说，从生物学角度来讲，父母双方亲属的血缘关系应该是一样的，亲属关系也应该是相等的，所以丧服制度也应该相同，丧服制度完全以父系为原则，显然是极不合理的。这说明五服亲属制度的制定并不单纯以血缘为基础，而是为了满足一定的社会需求。在以父权为核心的宗法社会里，婚姻既是亲属关系不可或缺的缔造者，“合两姓之好，上以奉祖先，下以继后嗣”，同时也是亲属关系可能的破坏者，母权、妻权及其背后的家族都可能对父权统治形成挑战。“利内则福，利外则取祸”，丧服制度便是西周贵族充分利用婚姻来扩大亲属关系，同时又最大限度地阻绝婚姻可能带来的不利因素的一大法宝。按照丧服制度的规定，母系亲属关系基本都被排除，所以丧服制度的本质是父党排斥母党、父系血缘排斥母系血缘、父权排斥母权，最终目的是巩固父权的统治。从历史上看，它的目的不但完全达到，而且一直影响到现在。

上古时代产生的父权文化观念在今天看来根本不是科学的，因为真正决定亲属关系远近的是血缘，即是带有相同遗传基因的概率，据此可分为一级、二级或三级亲属等，五级亲属之外已经与祖先无关了，所以才会有“五服亲尽”的说法。因为生物的遗传是细胞核遗传和细胞质遗传共同作用的结果，细胞核遗传一半来自母方，一半来自父方，而受精卵的大部分细胞质来源于卵细胞，其中的线粒体属于胞质遗传，只来自母方，所以母亲的血缘跟子女更近一些。

在社会结构、生活方式和居住方式已经发生巨大变化的今天，死死抱着父姓不放实在是没有意义的事情。《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第二十二条亦规定，“子女可以随父姓，可以随母姓。”社会的和谐离不开男女两性，夫妻的和谐离不开双方的家庭，出于对女性生育功能的尊重，出于对母系家庭的尊重，每一位丈夫都应该换位思考，设身处地为对方着想，切实将婚姻法第二十二条的规定落实到实际生活中。

（作者为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博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