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看跳舞

歌的旋律是曾经熟悉的，却不知其名。当时得知，对流行歌曲的爱意又增进了一步：谁说流行歌曲的创作者不能是哲学家呢？不但有哲理，而且还紧贴潮流，是反应最快的生活提炼与抒发。

■ 舟子

不如看跳舞的标题来自“不如跳舞”。第一次看到这一说法时，我以为是哪位大哲学家的名言，上网查询了半天，不得答案，却看到了陈慧琳的一首歌名是《不如跳舞》。歌的旋律是曾经熟悉的，却不知其名。当时得知，对流行歌曲的爱意又增进了一步：谁说流行歌曲的创作者不能是哲学家呢？不但有哲理，而且还紧贴潮流，是反应最快的生活提炼与抒发。

对于舞蹈，曾经很是隔膜，以为是一堆人在那里故作姿态、煞有介事却不知所舞。遇见杨丽萍、大河之舞后，这一观念有了改变，但生活中依然离得较远，直到遇见广场舞。北京的广场舞很多，但我印象最深的两次却是在外地，一次在江南，一次在北国。去江南的一个小城玩，人说“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我那次没有遇上这样的胜景，无趣地踏上回程。离车开的时间尚早，于是，走着去火车站，免得到了之后枯坐。一路上没啥风景，走过一座桥，也没啥特别。桥刚过，我被一声音乐惊醒，循声向右望去：有人在跳广场舞！而且是很大的一群人，占据了一条河的这一岸。河岸边有杨柳树有草地有人在舞动，暮色刚过的夜幕中，身形影影绰绰，似乎每个人的身材都很好很曼妙，而且人数众多。再远处是民居。这些舞蹈者应该就是来自那附近的居民。柳永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时变成了“杨柳岸夏风夜色”，我忽然觉得：能在这样的水岸边起舞的居民真是幸福！竟然对于这个即将离去的小城生出了留恋。于是，就那么看了很久。跳舞的人群离我有点远，夜色之中，有点抽象感；音乐也有点远，有点缥缈感。站在桥头边的我，居高临下，“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究竟是谁在看谁，有点难辨。

还有一次是在海拉尔。2016年8月，北国的海拉尔晚上已有些凉意，不远处，民族风情造型的火车站外，华灯初上，璀璨安静。离开车的时间尚早，经过面对车站左边的广场，有很多人在跳广场舞，全跳的是迪斯科。以一两队年轻人为主体，余下的散兵中老少皆有。年轻人很尽兴，似乎知道即使没有舞台的划分但这里也是自己的主场，总有两三个貌似“主唱”的人物在主跳，其他的人则跟随着，起到烘云托月的作用。整个“舞台”看似无序实则有序，看似随意又有随机的规律。迪斯科不稀奇，但广场舞上的大规模迪斯科我还是第一次见；年轻人跳不稀奇，但老幼都来跳迪斯科，还是有点少见多怪的。于是，我很有兴致地看了很久，先是站着，后来，索性找了一个花坛的边沿坐下、放下行李背包。人群中，大概背包很容易就暴露了我是一个旅客，于是，一个光头男饶有兴致地走上来搭话道：“除了在这儿，没见过这么跳迪斯科的吧？”我说：“是的。”他的光头让我怀疑他的来路，不想与他多说，但他似乎很有交谈的兴致，于是，我说：“你也会跳吗？常来跳吗？”他说：“会啊！”于是，又聊了两句，他也去跳了。我一看，跳得还真是不赖，于是想：看来是经常跳舞的，坏人的可能性不大吧。至少，在跳舞时，不像是一个坏人。

人在旅途容易被一些不寻常的事物所吸引，而我上下班的路也很长、酷似一段旅途。上班时正值中午，人们忙于工作、处理事务，广场舞自然无迹可寻，夏天的晚上——傍晚之后尚未入深夜的八九点钟是广场舞的高峰时分，到了十点钟，舞者和观众就云散了；冬天，则八点多钟就户外无人了。北方的夏冬，人们的户外作息轨迹就是这样季节分明，至少，我经过的那段路如是。途中，有两处广场舞的亮点，一处让我情不自禁地感慨：“好有号召力啊！”因为那什刹海水边深处不大不小的一块地盘上总是挤满了跳舞的人，外围还有一群观众，也是热情高涨、跃跃欲试。我每次经过都是做快速通关状，生怕再增加了其间的密度或是妨碍了舞者手脚的伸展。我有时会快速扫瞄一下领舞者所在的位置，发现基本是同一个人，而她的确有舞者之姿，但也没有特别过人之处。凭什么吸引这么多“粉丝”呢？我至今难解，因为旁边明明还有其他空地，分散一下，不这么挤不行吗？但又想：也许要的就是这份热乎劲儿吧。而他们的乐曲一般也很劲爆，有一次我听到的是：“来跳舞，跳出我肌肉！”

过了这股汹涌的跳舞人群，顺着蜿蜒的水势，拐上几个弯后，我还能遇到另外一队广场舞，风格迥异。如果说前面的是下里巴人，走的是群众路线，这里的一看就感觉是阳春白雪：音乐、舞者都轻柔、极有气质，即使就在居民楼后也不至于扰民，舞者寥寥却应是自然归纳法得出的志同道合者，有着说不出来的默契。地点就在路边，但似乎又离尘世很远，因为有奇石、花树隔离开来，有“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之感。与前面一到雨雪天就泯然无人相比，这里雪后雨后也可能会有几个跳舞的人。她们背对小路，面壁起舞，也意不在观众。

在我看来，广场舞是疲累生活中的精灵梦。舞中人在音乐的节奏中一下变成了一个轻盈、与平时不同的人，不管她或他的身材是胖是瘦，此前此后的日子是苦是乐，在舞蹈之时，他们都是快乐轻灵平等的，吸吮着无言的愉悦，沉醉在天人合一的身体律动中，是自己的王。音乐是身体的催化剂，他们是自己的酒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