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夏天

人生就似四季，而盛年正如盛夏，该流汗的时候就得流汗。其实，流汗并不仅仅意味着生活的不得已。大汗淋漓后，也会让人体验到无比畅快的感觉。

■ 朱钦芦

窗外的蝉鸣换成蛐蛐儿的叫声好一段时间后，我才醒悟到夏天真的渐行渐远了。

半个多世纪前，在爽爽的开学季里，走进久违了的教室，翻开尚弥散着油墨气息的新书，语文书中的第一课便是：“夏天过去了，可是我还十分想念……”

让我念念不忘的是这篇课文对夏天的态度。人们期盼春秋，甚至也赞美冬天，但是似乎没多少人喜欢夏天。它既没有万紫千红的春天给人带来的心情美好，也没有金风送爽的秋天给人带来的身体舒爽，甚至没有白雪皑皑的严冬给人们带来的精神振奋。一提到它，让人想起的似乎只有酷热、憋闷、潮湿和让人讨厌的蚊蝇等害虫。

然而夏天其实也是美的。它营造的大地绿意盎然，满目苍翠。小区停车位水泥条格间的杂草因丰沛的雨水而茂盛得让人看不见了车位线，以致一位朋友来访，不满地皱起了眉头，说汽车怎么可以停草坪上？春花谢了后，自有夏花接着。散步时，可以看到木槿、紫薇、美人蕉、紫茉莉（北京俗称地雷花）和牵牛花各呈娇艳，在绿色的背景中抢人眼目。小区院子里种得最多的一种树叫栾树，此时更是绽开满树的金黄。

最令人称奇的是一种紫玉兰，春天开谢了后，此时再次绽开，并一直保持到秋天。我用手机软件查了下，很别致的名字：二乔玉兰。发现了一个以前没有注意到的事实：夏天的花似乎要比春天的花开得长久，譬如上面提到的那几种花，其花期都在几个月，而春花的花期一般都只有半月。更让人心动的是此时各种果实都已经挂在了枝头，勃勃地生长着。

夏天里，小动物们空前活跃。我们家通往小花园的纱门外，母猫带着春天里诞生的一窝小萌猫们频频地来串门了。它们隔着纱门瞪圆了好奇的眼睛往里瞧着，半天也不肯离开。而一到夜间，久违了的刺猬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顺着排水洞进到我家小院，用两个前爪摁住猫食碗大快朵颐起来。静夜里，躺在床上都能听到它们嚼食猫粮发出的清脆声响。

总之，要论生命力，无论动物还是植物，都在这个光照和雨水都充沛的季节里表现得最为旺盛。

但这个季节最不讨喜的是动不动就让人出汗的气温。我的防暑方法是将门窗紧闭，拉上窗帘，微透点光即可，然后开动小风扇，缓缓地吹动着空气。

我不愿意像有的人那样，整天开着轰隆作响的空调，一滴汗都不出。年轻时，有一次我参加国家中医研究院的一个会议，一个陆姓中医专家在会上介绍过他的度夏生活。他说他家里根本就没有装空调，因为他认为该流汗的季节一定要流汗，以因应季节时令的运行，因应人体新陈代谢之规律。加之后来曾经被空调吹坏过，我因此对让人过于舒服的空调添了一份警惕心。

今年夏天接到翻译一本书的工作，人家客气地说这大热天的辛苦你。我说哪有辛苦，我得感谢你们给我最好的消夏方式呢！

这可不是客气话，我真的以为当集中注意力于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上时，自然界的冷暖寒热对你的影响一下子就变得可以忽略不计了。尤其是翻译一本书这样的事，不等于是闲着读一本书吗！话虽如此，夏天还是不会让你彻底遗忘它：身体渗出的微汗濡湿了键盘，黏住了与桌面接触的一双小臂。敲打键盘的声音从清脆变得沉闷，打字的动作从轻快变得凝滞。我在书桌上铺上块干毛巾，用一包湿纸巾不时擦擦手…… 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提前完成了任务。

那段时间里，我太太在追一部电视剧。每天下班回家吃罢饭，和一帮邻居姐妹们散步毕，她便猫在房间里一集不落地看下去。饭桌上听她聊起大致的剧情：沪上一个原本能干的女白领嫁了个能挣钱的丈夫，便舒心地在家过起了相夫教子的生活，不想生活的不幸由此展开了——丈夫移情别恋，最终两人离了婚，失去了生活来源的她只好从头开始，去了一家鞋店卖鞋……

不用细说我很快就明白了剧情。现实生活中像这样一地鸡毛的事太多了。只是我不大明白我们家这位为什么这么喜欢这部电视剧，因为她的生活和女主人公的生活完全不一样：我记得尚不知道双休日为何物的那些年，每个周日不去她负责的商场转悠半天，她在家里待着就不踏实；本该九点半才上班，她却至今每天在五点半就让闹钟叫醒，不到六点就开车去了单位。她总是说怕堵车，但提前几个小时去单位也未免太夸张了点！我知道这都是让她那些鸡零狗碎的事给闹的，总想把事情考虑得更周全些，做得更完美些。不过，看到这位夏天出生的人睡一觉便满血复活的状态，我没有理由拉她的后腿。

也许，人生就似四季，而盛年正如盛夏，该流汗的时候就得流汗。其实，流汗并不仅仅意味着生活的不得已。大汗淋漓后，也会让人体验到无比畅快的感觉，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