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发生在绿皮火车里的事

随着时代的发展，有些东西终将被遗忘，它们只是生命中最熟悉的过往，慰藉着单调的生活，温暖了苍凉的岁月，却成为记忆里最美好的念想。

■ 代连华

六岁前我一直生活在小山村，生活发生改变，是在父亲脱下军装后转业到地方小站成为一名铁路工人。一辆马车把我们全家拉到一个偏僻的小车站，红色砖房成为我们的新家。

颠簸劳累让我疲惫不堪，来不及仔细观察新家，就沉沉地睡下去。

半夜里，被长长的鸣笛声惊醒，透过窗户看到对面，一个吐着浓浓白烟的家伙嚎叫着奔过来，我吓得大哭起来。父亲把我抱在怀里，“别怕丫头，那是火车，明天爸爸带你去看火车”。

我们生活的地方，是一个小小的车站，只有几十户人家，每天进站的火车并不多，铁路距离我家只有几百米，每当火车迎面开过来，我都有一种奇怪的念头，火车会不会冲进屋子里呢？

父亲和隔壁的卓叔叔一起工作，负责检修铁路，每天需要走出好远。我常常站在高高的枕木上，看着那一列列吐着浓浓白烟的绿皮火车，喘息着驶向远方。

童年似乎很寂寞，但卓叔叔是我最好的伙伴，每天下班回来，他都能从衣兜里掏出几块糖递给我。

那年冬天下大雪，铁路工人们都去清雪了。卓叔叔喝了酒，临走时又从衣兜里掏出几块奶糖递给我。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那是几块金鱼牌奶糖，却没想到那是卓叔叔留给我的最后记忆。饮酒过多的卓叔叔，醉卧在铁轨上。

第一次对死亡有了恐惧，竟然是神秘的火车给予我的。那以后，我对火车莫名地产生了畏惧，它带走了卓叔叔，却将忧伤留下来。

八岁时，我开始读书，开始了与斑驳破旧的绿皮火车亲密接触，坐车通勤去学校上课，是必不可少的生活内容。

每天早早爬起来，吃完饭就拎着叮当作响的饭盒去候车，清冷的小车站几乎没有旅客，只有我们几个小孩子准时出现，而火车也极不情愿地喘息着进站，载着不起眼的小旅客，咣咣当当地一路前行。

火车上的旅客南来北往，那些陌生的面孔匆匆而过，根本就记不清，但对“小盲流”却记忆深刻。

那是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成天蓬头垢面脏兮兮的，他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很小的时候就在外面流浪了。后来发现在火车上乞讨，是最好的生存方式，于是就把火车当成家，开始了没有目的地的长途旅行。

寒来暑往，在同一列火车上，他出现又消失，随着季节游走在人生旅途中。最后一次看见他，是我小学毕业，他怯怯地要走了我的小学课本，走南闯北好多年，他已经认识了许多字，他说不可能一辈子在火车上流浪。我为他高兴，也许火车上少了一个乞丐，却多了一个自食其力的人。

人能跑过火车吗，答案是否定的，火车再慢也是车，而人跑得再快却是透支体力的。明白这些道理之前，还是做了一件差点毁掉人生的蠢事。

中考时，需要去市里参加，但是火车晚点了，对于小站的老式火车来说，晚点就像家常便饭那样普通，但那天无论如何也不能普通，因为我们是要参加考试的，如果错过时间进不了考场，就得重新复读一年。

我们四个考生焦急地等待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而那熟悉得就像家人一样的火车却毫无踪影。

海燕同学性子急，她说不如我们跑着去前面那个小站，如果火车还没到，我们就坐客车出发吧。想想也没有什么办法，那时交通工具不多，除了火车就是客车，还没有出租车。

我们一路小跑着，只想尽快赶去前面的小站，争取坐客车出发。

十几公里的铁路线，我们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最让人崩溃的事情出现了，在离小站一里多地的时候，我们终于望见远处，喷着白烟的绿皮火车缓缓地驶过来。我们像看见亲人一样，更加努力地奔跑着。

当时的情况是，要么跑过火车，在它之前到达小站，要么让火车超过我们，而我们只能坐客车出行。顾不得想那么多，只是拼命地奔跑着。

当火车喘着粗气，停靠在小站时，我们终于爬上火车，三分钟后火车全速驶出小站。惊心动魄的三分钟，也改写了我们的人生，中考之后我以优异的成绩进入高中，而那列载着我们驶向幸福彼岸的火车，被深深地铭记着。

每段时光都会苍老，回首处物是人非。对于出行，已经不像儿时那般渴望，虽然现在出行方便，交通工具先进发达，甚至可以说是豪华舒适，却再也没兴趣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有位极爱旅游的朋友，每年都要出去几次，旅行途中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很享受很惬意。有一天，不知搭错了哪根神经，非要来一次慢旅游。

朋友说，现在生活节奏太快了，已经品味不出生活的内涵，坐慢车出行却能细致地欣赏风景，也能让内心趋于平静。

朋友把旅游图片传到博客里，一列斑驳的绿皮火车，像饱经沧桑的老人，载着怀旧的旅客，缓缓地驶向流年深处。

看着那列老式的绿皮火车，心地瞬间柔润如初，曾经与它息息相关的点滴记忆涌上心头，有一种温暖扑面而来，那么的熟悉而亲切。

是的，随着时代的发展，有些东西终将被遗忘，它们只是生命中最熟悉的过往，慰藉着单调的生活，温暖了苍凉的岁月，却成为记忆里最美好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