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欢·锅巴饭

□ 鲁桂林

“我的小祖宗，听话，我给你焖锅巴饭吃。”这话每每能让5岁的我束手就擒。为着能吃上香喷喷的锅巴饭，别无他恋。

日暮时分，袅袅炊烟吹出大半个依山带水的村庄。饿坏的童子吵着开饭，放下锄头的老爹乘机“吧嗒”一下旱烟，小狗绕着家人撒欢。锅盖撩起，水珠潺潺从盖檐滴下，锅巴饭的香味熏得人心都是甜的。

能烧出一锅香气扑鼻的锅巴饭并不容易。第一得有一个好灶台，通气通风。一般的农家，灶台构造简易，由砖与水泥砌成，高约0.81米，宽50厘米，外设大锅炒菜煮饭，里面布小锅积蓄热水，大小锅之间余下巴掌大的地方置一汤锅。三锅齐上，省柴省心。

第二要有好烧的柴，普通人家用的柴一般是稻草、麦秆、棉梗。单纯的棉梗火势猛，不易控制，潮湿的还会呛得人泪眼婆娑。一般农人大多用稻草，闲在家的老人会叫上孙子前来帮忙，把它编成灵巧漂亮的麻花把子，平时编上四五捆备用。这种麻花把子，耐烧耐用，还节省空间。

第三，烧锅巴饭的主角，最好由两人搭档。一人想要“独揽江山”，往往不是菜焦就是饭糊。我小时吃的锅巴饭通常由爷爷、奶奶合力而成。奶奶掌勺，爷爷烧火。奶奶一声令下，“小火”，爷爷马上用灰把大火压住。又一声“大火”，爷爷迅即打开草把子，疏掉火灰，弄出一条火路，火苗如金蛇跃起。你说我做，心领神会，举案齐眉，胜似神仙。

第四，除了靠两人配合默契，事前工作务必准备到位。选米宜当季，现打现吃，才新鲜清香。其次，煮米的水要适量，早稻比晚稻放的水要多一些。等米煮开到七八成熟，充分煮过心，再进行过滤。特别要注意的是，给水太少，包了浆，那可是“巧妇难为有米不熟”，哪怕是玉皇大帝下凡尘亲临厨界，恐怕随他怎么神也难把包浆的米蒸熟。

接着，把煮过心的米用筲箕过滤，沥出米汤，此时的锅定要先擦洗得干干浄净，不留任何异物。然后在锅底放入适量的水，接着把箅子立于水上，放正放稳。放箅子是为了隔离高温猛火不至于把饭烧糊。接着把筲箕的饭用筷子打松，再把饭轻轻倒入锅中，堆成圆形，想锅巴多些的，就把饭垒平堆大些。再用筷子在米堆上面扎上十来个气孔眼，气眼大小要均匀有致。沿米堆四周略施少量水，最后盖上锅盖。起初千万不能用大火，当饭徐徐冒出热气后，不要再加柴，改用灶膛柴灰余下的暗火来焖，20分钟后，揭锅，即可吃到让人垂涎三尺的锅巴饭了。

如果还想焖出更绝的味道，煮饭用的锅可改用小圆铁罐焖，所用的柴火多用秕壳或碎草末，文火焖，罐子深深埋入柴灰中，时间少则两小时，多则四个小时。时间越久，所结锅巴越厚越香。这种罐子结出的锅巴又厚又焦，那才是真正的人间美味。

最好吃的那次，至今念念不忘。那天与小伙伴玩到夕阳西下，正饥肠辘辘。奶奶把一黢黑的小圆罐从灶里拔出来，一时清香四溢。我大声叫喊：“我要吃锅巴，锅巴！”像黄蓉得了打狗棒，孙悟空有了金箍棒，真是神气十足。

味道劲道的锅巴，金黄发亮，咬之嘣嘣脆，入口清香，耐咀嚼，吃完余味不绝。

别看锅巴饭做起来繁琐，最动人心的，就在于整个做饭的过程。它传递着家人的爱与情感，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吩咐的话都特富生机活力。其实，家的真义与味道就在于各成员之间的默契。

自离开故乡，便从此告别了锅巴饭“激情燃烧”的岁月，开始了与电饭煲貌合神离的日子。现代人少有这番心思愿为一餐饭去耗费一两个小时的时间，快餐成为忙碌人家的家常便饭。用惯高脚杯的人如何能品尝出乡村人在烟火中慢焙出的生活真味？

时过境迁，故乡如今早已扩展成为城区的开发中心。原有的江河全夷为平地。看不到炊烟，看不到牛羊成群，看不到稻麦飘香。

好想时光倒流，看飘飘洒洒的炊烟升起，老人荷锄而归，牧童信吹短笛。众草夹岸，门前弯弯流水，野鸭拨波，虽家徒四壁，无论何时，我都能奋不顾身冲回家门，举筷递碟，呼一声：“开饭！”盘里落满时蔬，外应粗制腌菜，再听奶奶说一声：“听话，下次还做锅巴饭给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