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师,这个细草一样的女人,每天走几十里,像草一样平常朴实,草一样柔软坚韧。
我只想说,请你来郝堂的时候,少丢一片垃圾,请你不来郝堂的时候,也尽量少丢一片垃圾。让我们的“王老师”,少低一次头,少弯一次腰。
■ 詹丽
在郝堂,遇见频率最高的人,是王连娥老师。每天好几次。特别是雨天,路上人少,从玻璃窗望出去,雨里,王老师更是显眼,有时打伞,有时穿雨衣。一会看见她从门前走一趟,一会又看见她走一趟。王老师不教课,过来过去的,她干吗呢?
62岁的王老师,是郝堂村的保洁员,在她当民办老师加代课老师33年之后;在她教大一茬又一茬郝堂的孩子之后;在她领完每月330元民师补助、加600元保洁员工资之后;在她每天吃完早饭午饭走五里地之后。每天围着郝堂中心区转多少圈,谁也没数,连她自己也数不清,只要有垃圾她就去捡。她来回从不搭便车,在郝堂,她总是坚持步行,提着装垃圾的袋子拿着夹子,一边走,一边捡,即使这路边不是她负责的区域。每天来回四趟,一趟五里地,一共二十里。然后上班时围着村子转,边走边捡垃圾,节假日游人特别多还到处乱丢垃圾,王老师一天要围着村子走十几圈,这样算,她一天最多时要走四五十里路。
1973年,19岁的王老师高中毕业,那时文化人少,她可以选择当村干部,当赤脚医生,或者当供销社售货员,但她选择了当老师,因为她喜欢孩子,喜欢教育。她的老伴儿朱老师也当了17年民办教师。她婆家,兄弟妯娌中,有7人从事教育事业,当民办教师或者公办教师,也算是教育之家。
王老师错过了大批民办教师转正的机会。但,转不转正,工资多少,并不影响她当教师,尽管一样的工作量,她的工资只有几十元,却一教就是33年。在郝堂,老人见了她喊王老师,年轻人见了、爷爷牵着孙子见了也都喊王老师。她说,她教过有的家里几代人。
50多岁时,王老师退休了。其实那意味着学校不再缺代课教师了。正好村里招人搞环卫,她报了名。郝堂被评为中国最美乡村之一,她说老了,要为村里做些力所能及的贡献,给村里人一个好的生活环境。王老师是在用另一种方式教育那些她教过的孩子,和那些她没有教过的孩子。
捡垃圾的第一天,她还有些不好意思,看到熟人会脸红。捡的饮料瓶子,不好意思另装起来,一起倒进垃圾桶里。开始几天,她走一段,就会累,会发晕,于是,赶快用捡垃圾的长柄夹子支撑着,站一会儿。当军官的儿子反对,但王老师说,她决定了的事情,就要做到底。慢慢地,她的身体越来越好。就是颈椎受过伤,低头时间长了,就难受。雨天,雨衣穿不严实,脖子进水,她的颈椎也会不舒服。加上一天到晚左手端着装垃圾的袋子,胳膊劳损。有时,会看见她一边走,一边甩胳膊。
学生来上学的时候,王老师已经来上班了。有的游人素质差,塑料袋乱丢,有时候,还把塑料袋丢到草丛里、荷花田里、水沟里,王老师都要费很大劲儿,才能捞上来。
有村民心疼她:搞它弄啥家事噻,一天才二十块钱,还慌的像个洋熊样的,在郝堂,摆个小摊,卖水一天也不止挣二十块钱,搞啥子不能挣钱?话说的有些粗,但也是实话。女儿也心疼她,说有人找他父亲在建筑工地看场,一月一两千,她母亲只要陪着一起做做饭就行。可王老师还是坚持天天捡垃圾。
王老师觉得做善事,心善渊,上天自有回报。还有她经常遇到来郝堂游玩的可爱的孩子对她说:奶奶,你累不累?还把自己的零食送给她吃。也有大学生给她拍照,和她合影。那时,王老师就很有成就感,当人家说郝堂真美的时候,她会感到非常骄傲。
为了弄清王老师家到郝堂中心区的距离,我特地陪她走了一趟。从图书馆出发,用手机计量步数。一路上,王老师不断指给我看,没想到郝堂今天建设得这么漂亮,原先这里都是水田,也没有柏油路水泥路,赶集上学校要从那边走,一条能走架子车的土路。到她家,一共4400步,按成人两步平均1.2米算,是2640米,五里多路。这样的路,一天四趟,王老师走了33年,不对,她今年62岁,除了退休后在家的一两年,养伤的一两年,她的一生,都走在这样的路上,蜿蜒曲折的山路上。
远远的,就望见王老师的家,在山坡上。树木葱茏,竹林掩映。远离郝堂中心区,房子未改造,还是过去的老房子,但被王老师收拾得井井有条,朴素温馨。门口是一丛即将开放的菊花。三间瓦房,储物间、洗澡间、厨房、门楼围成一个四合院。洗澡间上面装有太阳能和储水罐,小院子里正晾着两床被子。盆盆罐罐里也是一些平常花草。但王老师和老伴儿朱老师在这个小院子里,就赋予这些花草一些文化气息。
我们在堂屋里坐下来,朱老师说:“她有个啥值得写的噻。”他觉得这很平常。我说值得写呀,你们为国家付出了呀!你们俩都是桃李满天下啊。朱老师说:这倒也是真的。
读他们的故事,我只想说,请你来郝堂的时候,少丢一片垃圾,请您不来郝堂的时候,也尽量少丢一片垃圾。让我们的“王老师”,少低一次头,少弯一次腰。
王老师,这个细草一样的女人,每天走几十里,像草一样平常朴实,草一样柔软坚韧。从19岁,就一天四趟走在这路上,路,学校,学生,家,孩子,郝堂,耗尽她大半生。
太阳刚出来的时候,王老师已经走在捡垃圾的路上,她一路走,一路笑着和每一个认识的郝堂人打招呼。她的故事,像秋天的红高粱,普通而明亮,是丰满的,然而,她总是笑笑,说得很少。她的足音,只有那些路边的小草记得,每一季的野花也记得,记得,这个细草一样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