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中国血统，一个中国丈夫

■ 中国妇女报·中华女性网

记者 姚建

王丹青 张大伟

老人工整地写下了自己的中文名字和几句俄语。

花布袄，毛线帽，说着一口纯正的山东话，住在山东省淄博市张店区南定镇漫泗河村的刘墨兰老人，看上去就是一位普通的中国农村老奶奶。只是老人虽然年事已高，脸上添了许多皱纹，但高高的鼻梁和灰蓝色的眼睛，都在告诉别人，她，是一位俄罗斯人。

“我7岁就来到了中国，在漫泗河已经生活了65年了。”刘墨兰老人说。由于离家多年，老人目前只能用俄语进行非常简单的日常对话。但问及她的家乡，老人却依然流利地用俄语说出了老家的名字。

刚来到中国的时候，刘墨兰还叫“尼娜”，这是她的俄文名字。而“刘墨兰”这个充满中国风的名字，是当年老人的丈夫为她取的。

说着，尼娜为中国妇女报·中华女性网记者讲述了过去的故事。

“就是火坑，我也得跳”

尼娜的父亲是中国人，祖籍河北，母亲是俄罗斯人。“我父亲是在俄罗斯做生意的时候认识我母亲的，两个人结婚后就定居在俄罗斯。”虽然有着一半的中国血统，但尼娜一直到7岁那年，才跟着父母和哥哥一起来到了中国。

17岁那年，经人介绍，尼娜认识了比自己大20岁的原国民党空军地勤秘书刘春书。老人还记得当时见到丈夫的情景：“他比我高一头，模样很儒雅，说话也很温柔。当时虽然是父母做主，包办婚姻，但结婚后，他对我一直很好。”

就这样，那年17岁的尼娜嫁给了刘春书。尼娜告诉记者，刘春书“学问大”，读过很多书，字也写得好看。空闲的时候，刘春书就教尼娜学写汉字。只是在战火纷飞的年代，夫妻二人虽然感情甜蜜，但依旧免不了四处奔波。他们从新疆伊犁去到西安，又来到兰州。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刘春书决定回到山东老家。“当时我母亲就劝我，听说山东很穷，让我不要跟他回来。我说，就是火坑，我也得跳。”

刘春书也跟尼娜据实相告，说如果回到老家，可能就要过苦日子，家里很贫穷，什么东西都没有。但生性乐观的尼娜却说：“只要有人，还怕挣不来东西吗。我跟你回去。”

1950年，尼娜和丈夫带着一岁多的儿子回到丈夫的老家。在淄博市张店区南定镇漫泗河村定居下来了。从此，尼娜再也没有离开过漫泗河村，这一待，就是65年。

虽然已经想到这里的条件很艰苦，但尼娜还是被刘春书家中破旧的房屋和繁重的农活吓了一跳。“我以前也没拿过锄头，也没种过地，但是没办法啊，既然来了，就得学会种地，学着中国人过日子。”

慢慢地，尼娜和刘春书的儿子长大了，娶了个媳妇叫王文凤。在王文凤眼中，公公刘春书对婆婆“实在是好”。“有段时间我公公在村里的扫盲班给他们教书认字，我婆婆下地干活。我公公回家早，就负责做饭给我们几口人吃。每天我婆婆干完活回家来，我公公早就给她准备好了水和香皂，伺候她洗手，然后再把毛巾递给她，让她擦擦手吃饭。”王文凤告诉记者，公公刘春书待人慈善，把婆婆照顾得很好。

尼娜说，那段时间虽然不富裕，但一家人每天都在一起，日子过得很快乐。她和丈夫数十年的婚姻中，从未拌过一次嘴。只是好景不长，几年后，刘春书因病瘫痪在床，生活起居全靠一家人照料。

“你不嫌脏，我就给你嚼”

“当时我大姑姐来照顾了我公公一年多，每天白天我婆婆就下地干活，挣工分，晚上她再回来照顾我公公。”王文凤回忆说。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为了照顾丈夫，赚点生活费，尼娜砸过石头，捡过煤炭，去陶瓷厂抬过坯，还给人缝过衣服。

“他每天瘫在床上，也没人陪他说说话。我怕他觉得孤单，就想着攒钱给他买个电视机。”在那个年代，黑白电视机是奢侈品，整个漫泗河村也只有一户人家有。为了攒钱，尼娜每天除了下地干活，还要去推两车鸡粪来赚钱。

“一车粪350斤，推一车3块五毛钱，我每天去推两车，就能挣7块钱。”有时候去得晚了，村里人也给尼娜留着两车，好让她多赚点钱。

就这样，尼娜推了一个月的鸡粪，攒够了330元，给丈夫买了一台12存黑白电视机。“他每天在家看着电视，我出去干活，中午回来给他做饭伺候他吃饭。”刘春书瘫痪了15年，尼娜就照顾了他15年。

老人还记得，有一年这里发生了地震，当时连房梁都移了位。瘦弱的尼娜背起刘春书就往外跑，鞋都没穿。“幸亏是白天，我在家里，不然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有时候他也说，觉得对不起我，拖累我了。我说这算什么，我辛苦点没什么，只要每天回来能跟你说说话就挺好。”说着，老人的眼中泛起点点泪光。

“他84岁的时候，牙都没了，我就想他这吃饭怎么办呢。”尼娜想让丈夫吃软和好消化的泡饭，丈夫却不同意。“他非让我嚼了喂给他吃，我说行，你不嫌脏我就给你嚼。”

两个老人就这样相互扶持着，据村里人说，虽然刘春书瘫痪在床，但精神面貌却一直很好。

“中国很好，这里就是我的家”

后来，刘春书去世后，尼娜就跟儿子、儿媳一起生活。“儿媳妇对我很好，也很照顾。”前几年，儿子离开人世，如今老人跟儿媳一起住。在老人居住的院子里，种着几样蔬菜，还养着两三只鸡。

择菜、洗菜、做饭、喂鸡，老人利索的身影进进出出，一边忙着，一边还小声哼着歌曲。“我觉得自己还能动弹，就不想每天闷在家里。这样的生活挺好的，我能照顾自己，还能帮衬孩子。”

一个多月前，尼娜刚刚过完了90岁生日。“今年我过了三遍生日，村里人来给过了一次，还送来了蛋糕。家里人聚到一起给我过了一次，还有社会上一些好心人来和我过了一次生日。”老人笑着说。

跟其他老人一样，尼娜每天也很早就起床，收拾屋子，点上炉子，到院子里喂鸡。老人每天都是自己做饭吃。“我把馒头切成片，放在火上烤干，再拿汤泡着吃。”老人喜欢把馒头烤到微微发黄，说这样容易消化。

尼娜告诉记者，有时候自己生病了或者身体不舒服，儿媳就每天给她做饭吃，每逢周末和节假日，两个孙女也会来看望自己。“你看，这都是孙女给买的药，嘱咐我按时吃药。”

老人的屋子被她收拾得十分整洁，由于接近年关，许多人都来看望她，老人就把不用的垫子剪成方块形状，铺在屋里的塑料凳子上。“天冷了，我怕他们坐着着凉。”说话间，老人一直忙着烧水，倒茶，“我身体还好，你们不要担心。”

四年前，老人的左眼因白内障视力下降，当地政府得知后联系了医院，专门把老人接到医院去做了手术。前几天，老人又去医院做了右眼的白内障手术。“现在看东西清楚多了，一点也不模糊。”

据该镇的工作人员介绍，目前老人每月享受310.9元的低保金和每月100元的低保高龄补贴。“现在老人已经90岁了，从明年开始高龄补贴会提高到200元。”此外，老人每月还有100元的90岁高龄补贴，每年老人节的200元补助，以及村里发放的每月200多元的补贴与保险。“好多人都来看我，给我带吃的用的，我说不用了，你们来看看我，我就很开心。”

自从来到淄博，老人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漫泗河村。“中国很好，这里就是我的家。”尼娜用纯正的淄博话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