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国妇女报·中华女性网记者 莫兰
“家在哪里?对我来说,它就在QQ群、微信群里,在那一个个晃动的头像背后,在一帧帧逗趣的表情包里,在一波波语音、视频和红包之间。”在国内移动网民已超过8.99亿人的“互联网+”时代,“90后”女生霄霄对于家的定义可谓简单到位。
近年来,随着互联网技术的发展,手机高度智能化普及,各类社交软件不断刷新改变着我们与这个世界沟通交流的方式,包括家庭沟通的方式。尤其在月活跃用户达5.49亿人的微信已超越QQ稳占头号社交沟通工具的今天,“家族微信群”渐渐走红,成为家庭成员间赖以沟通的主要手段。然而,随之而来的,也有种种尴尬和烦恼。线下的各种家庭矛盾,在线上依然存在,甚至更为尖锐。“互联网+时代”所带来的影响,正在深刻地改变着被手机智能技术波及的每一个家庭。
大群套小群,各司其职
家族微信群的遍地开花也就是近两年的事。据中国青年报社会调查中心今年2月一项对2004人的调查显示,81.9%的受访者都加入了家族群,仅18.1%的受访者没有加入。另外,55.0%的受访者会主动建立家族群,25.3%的受访者直言不会,19.7%的受访者表示不好说。尽管样本数量不大,但调查结果与人们的客观感受较为一致。
“我们家的微信群可太热闹了!我们家兄弟姐妹四个,其中三个姐妹的群美其名曰‘姐妹花’;我和儿子、媳妇的群那是核心的‘常委会’,再添上亲家和亲家母就构成了‘京沪豫领导小组’;郑州的第三代亲戚群一共18口人,称为‘第三代集体’……”年过六旬的赵女士掰着手指给中国妇女报·中华女性网记者一一数起了自己家族的微信群。“总而言之,是大群套小群,各管各的。我在‘姐妹花’里比较疯,在‘常委会’里是稳重的妈妈和婆婆,到了‘第三代集体’中就变成了有话语权、能扛事儿的长辈……”
赵女士的例子相当典型。许多家族都会把微信群分成几种不同类型,各群功能不一样,以满足不同家庭角色的需要。每个群少则四五人,限于嫡亲兄弟姊妹;多则以百计,囊括了三四代人,直系、旁系、姻亲俱全。更有甚者,追根溯源将同姓氏下几个分支集合成为一个大家族。在实际操作中,以父系、母系为分类,或再加上辈分、地域划分,两个或以上的家族群相当常见。
家族微信群的主要活动是发抢红包,其次是话家常、聊聊天、晒家族照片、通知家族消息、发各类信息链接、互相提醒近期危险注意事项、长辈询问电脑手机等技术问题等。
至于群主,不是每个群都有,一般是规模较大的群才设,多推举热心活跃的长辈担任,倒不见得有多了解互联网知识,功能上也无特殊权限,主要是德高望重,说话有份量,能“镇得住场子”。比如赵女士家的“第三代集体”群,就推选了大姐为群主,因为大姐退休前就是工商局的一把手,处事公正,不偏不倚,在亲戚中很有威望。
这一个个的家庭微信群就像一个个涟漪,自成一体,但又互相影响,有时是同心圆,有时是交叉圆,建构起了当代中国人的家庭沟通新模式。
看不见的纽带让亲情更紧密
有了家族微信群,天南地北的家人被拉进了同一个时空,随时随地感觉彼此在一起,这种看不见的纽带让亲情变得更为紧密。对于渴望关爱的老人而言,更得到了一种亲情的慰藉。
对此,两个姐姐一个妹妹远在加拿大的田先生深有感触。“我父亲84岁了,总希望儿女绕膝,安安生生地,可是没办法,仨孩子都在国外,过年总也聚不齐。没办法,建个群吧,目的是为了国内跟国外沟通方便。先是建了个‘北京帮’,都是直系亲属。后来老爷子特上心,特有瘾,只好把路子再打开一点,再建了一个‘中加论坛’,除了直系亲属外,还把湖南老家的亲戚也拉进来了。现在两个群每个都有20多人,岁数最大的是老爷子84岁,最小的是我侄孙,只有六七岁,从‘30后’到‘2010后’,年龄跨度将近80年,热闹极了。”
田先生说,群里每天聊什么的都有,谁发起一个话题或者发一个新鲜的链接,大家就敞开了聊。“春节七天最热闹,天天抢红包,发菜品照片、拜年视频、敬酒录像,然后再通过视频软件聊天。这种方式改变了以前两地分离的感觉,老爷子很高兴很知足。我母亲在世的时候就已经用这种方式过年了,就这么延续下来了。”
“家庭微信群对老爷子来说起了很重要的作用,没有这个,他很寂寞,因为平时没人跟他聊天儿。现在大家跟他聊聊天儿,视频一下,一上午就过去了。我也挺庆幸的,最起码我平时不在家也可以安心。”田先生感慨道。“为了玩这个,老爷子要求家里的wifi必须24小时开着,还换了个iphone6。出门一开会,老朋友都夸他‘老田你厉害啊’,他特自豪。现在好多居委会在培训微信,很多老人想学,都是65岁以上的退休人员,但是子女不肯也没耐心教,所以报名的人络绎不绝,场面很火爆,都没名额了。”
今年62岁的杨女士也是属于“上有老下有小”的“夹心层”,她感觉“家族微信群特别好,作用特别大”。“因为老人万一有病什么的,兄弟姐妹之间可以迅速传递消息,安排值班,不用跑了。另一个作用就是组织大家旅游。不用面对面开会,群里商量怎么去,日程怎么安排,一条微信发出去,老辈儿的小辈儿的都知道了。以前过年过节都要碰面开会,国庆节就开始商量第二年春节的事,得提前好几个月,现在不需要了,在群里讨论就好了。”杨女士说,“比以前联系方便了,大家更亲了,更紧密,更快捷方便。”
这与中国青年报社会调查中心“65.4%的受访者表示家族微信群增进了家人亲戚之间的感情”的调查结果相契合。调查显示,49.6%的受访者表示感到更安心了,随时可以了解家人亲戚的喜怒哀乐;40.5%的受访者认为缓解了人们在异地他乡的漂泊感;38.9%的受访者觉得仿佛亲人就在身边,工作更有动力。
三观激烈碰撞的舆论场
尽管家族微信群将家族成员连结在了一起,然而,这种连结所带来的不一定全是正面影响。很多时候,家族微信群沦为了伪科学、养生帖、假新闻和心灵鸡汤泛滥的“重灾区”。
周女士的家族微信群中鸡汤文与假新闻齐飞。结果她儿子实在受不了,嚷嚷说“别发了,你们光讲奉献讲淡泊名利,我们年轻人现在是要房没房,要车没车,最重要的是奋斗奋斗!”周女士的二姐在群里发了一篇文章《公安局警告:六个一律》,其中一条就是接到税务和银行的电话一律挂掉。在税务局工作的侄儿马上跳出来发牢骚:“别发了,现在我们通知企业有困难,说不了两句就挂了,造成企业逾期缴费,都快愁死了!”还有长辈在群里转发了所谓“火箭军集结”的假新闻,立即被晚辈严厉制止:“调动军队的事,主流媒体都没发呢,别乱转,转500次要被追究刑事责任的!”
提起伪科学,张小姐的一肚子怨气没处撒:“亏我妈还是个知识分子呢,天天在群里发的东西串起来就是一部伪科学知识大全。今天说接听电话用左耳更安全,明天说生吃茄子可以刮脂排油,还@我看,简直哭笑不得。上回听人说用香蕉皮敷脸能祛老年斑,结果肿成了猪头!就这样,还不长记性,照样天天发,真服了她!”
“过去使用电脑QQ群,只是白天工作时间在线;现在用手机微信群,就是24小时在线,随时随地随身@。”李小姐发现,家族微信群也会带来“亲情绑架”的隐忧。“退了休的长辈们到处游山玩水,照片天天刷屏,我挺烦这个的,但其他亲戚都各种评论,我也只能附和,不然我爸妈就会嫌我没礼貌!”
而那些本来在逢年过节才开启的逼婚逼生逼二胎“年度大戏”,变成了24小时不间断的线上直播。
“长辈会突然冒出一句‘你都多大了,赶紧找个婆家吧’,然后大家就轮流劝,真的挺难堪。”今年32岁的郑小姐是长辈们眼中的“剩女”,天天被逼问,不堪其扰,只好设成消息免打扰。
网友“我最爱吃土豆呀”发帖称,曾因为无法忍受家族微信群的消息刷屏导致微信太卡而退群,最后被舅妈在群里严厉批评,被迫接受了一场“触及灵魂深处的批斗会”。
不少年轻人表示,大家三观碰撞太激烈,为了避免冲突,自己在群里基本不发言,碍于长辈情面又不敢退群,只能悄悄屏蔽。
人心远了还是近了
有人说,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可以随时随地与家人联系,快捷地分享,隔空交流;也有人说,这是一个“人类离别的星球越来越近,离自己邻居越来越远”的坏时代,对着手机屏幕的时间比对着家人要长得多。我们究竟是离得远了还是近了?
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王震宇将互联网+时代对家庭沟通方式的影响归结为“一块硬币的两面”:一方面是远距离亲人联系的便利化。互联网视频尤其是微信出现以后,大大方便了家庭成员之间的沟通,即使远隔重洋,也能在视频上经常见面聊天,这在过去是难以想象的。但这尚不能惠及没有互联网的地区和不会使用互联网的家庭。另一方面是近距离亲人的隔膜化。这主要是针对青年一代低头族而言。沉迷者对近在咫尺视而不见,造成家人间沟通交流的大量减少,也稀释和腐蚀着亲人间浓厚的感情。比如夫或妻一方痴迷地粘在电脑或手机上,交流和温存日少,久而久之势必会带来感情障碍;孩子在父母身边低头看屏不理睬父母,也会淡薄亲子感情和激化家庭关系。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陈一筠也认为,这是一把“双刃剑”:“家族微信群带来的好处是让以前很多不怎么来往的亲戚联系密切了,知道彼此都在干什么。尤其是退了休之后,可以一块组织活动。不好之处是占很多精力和时间,而且人们依赖微信之后更加不愿意去串门,更加不愿意面对面了。”
对于家庭如何应对“互联网+时代”的未来,两位专家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微信的陪伴不能代替亲人面对面的陪伴和亲情的沟通。它其实跟电话差不多,好像空间距离缩短,但心理距离还是很遥远的,缺少包括眼神的交流、气氛的体验、肢体的接触等面对面的感受。”陈一筠强调,“不要互联网+,而是要+互联网。要在亲情、友情、爱情这些关系中再加上互联网,就更方便更真诚一点,没有疏远。就好像人们去商店买东西,不仅仅买到了这个物件,还可以跟售货员聊天、了解市场、放松神经,你获得的不仅是买回来的一瓶醋、一缸酱油,而是人际沟通的满足。如果一切都在网上买,人不是变得更闭塞更孤独了吗?”
王震宇表示,“我们当然希望互联网日后的功能越来越强大,给人类的生活带来更多的惊喜,但也得清楚,它也会影响到家庭或人际关系。作为有自控能力的人类,我们在使用它的时候一定得把握着‘度’,不可过分沉溺其中,取其利避其弊,让它成为服务我们的好工具。另外,我们也亟待扩大互联网的全面覆盖率,普及网络文化,提高文盲较多地区的文化水平,使更多的人享受到互联网带来的方便和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