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去到时间的上游

□ 舟子

作为一个不太能早起的人，我佩服那些能早起的人。而不是像一个认识的人所说，她痛恨那些早起的人：“那么规律地生活，真是让人受不了！”但是钦佩并不表示我要学习他们：既然晚起能给我这么大的幸福感，我为什么要把这种唾手可得的幸福拱手相让呢？当然，我也会有必须要早起的时候。每次早起，尤其是冬天天还未亮时，在起床前后的那几分钟，我都会不免抑郁，觉得生活真是艰难而黑暗，天还未亮就要起来劳作！虽然，强行起床十分钟之后，我的状态就会好转，觉得：早起也就不过如此，也没有那么难嘛！但到了下次，我依然有早起困难症。对我来说，在艳阳高照中醒来开始的一天才是幸福的，黑暗中的早起就如同黎明前的黑暗，我冲破不了。

近年，我开始偶尔早起了，一个原因可能是年岁渐长，脑子里的松果体减少了。另外的原因则有如下：先是我被一片朝霞的美丽惊呆了。那是去年盛夏，我禁不住闷热，一大早就被热醒去打开北边厨房的窗户，东边的一篇亮丽云霞把我睡意惺忪的眼球“定”住了：那么好看，那么灿烂！顿时，我感觉若有所失：多年以来，我错失了多少个注目这样的美丽云霞的早晨而不自知？！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我继续为看这片早上的云霞而早起，有时起得早能赶上，有时起得晚了，云霞已经全变为云了，没有什么特别的好看；有时，天色明净，朝霞也相映成趣很美，有时雾霾，朝霞也是相当一般。原来，朝霞也并不总是那么美的，也许是在这种消极的心理暗示下，我为了朝霞而早起的动力渐渐消退。还有几次，我被南边客厅窗外一株烟笼雾绕的柳树所激励而早起：它晨光中的身影比在艳阳高照的白昼时分要美上好多倍。大白天，它只是一颗普普通通的柳树，晨光中，却有着圆润的氤氲之气，如华盖一般，又似中国画中的“万条垂下绿丝绦”，大气又秀气！柳树没有腿，总静立在那里，但阳光如时光一般却是瞬时易移，等移到我起床之时，“黄花菜都凉了”，如此的柳树风姿也早已不可见了，于是我只好赶早来看它。似乎柳树里也住着一个田螺姑娘，清晨是她晨起梳妆打扮的时分，打扮停当，最是美丽，然后她开始生火做饭，烟火色一熏，然后就没有那么清丽了……就像熹微的晨光本身的美，被人间的烟火气一熏，被马路上的汽车尾气一蒸腾，被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吵……就失去了。

一般来说，河流的上游要比中下游澄澈宁静，一天中的时段似乎也是如此：清晨好比时间的上游，应和着人间生活的节拍，早起后投入了火热的生活，进入时间的中下游，傍晚有一个回光返照时，夕照万千，然后万籁俱寂，酣然入梦乡，第二天，新的轮回又开始了。所以，对于摄影者来说，早晚才是最佳时分。作为一个经常是行走在时间中下游的人，我不喜欢着急，我不喜欢跑着去追赶公交车，我宁愿错过背影中的这一辆，去安然等待下一辆，即使它迟迟不来也无怨无悔，因为我无需气喘吁吁，张皇失度。当然，这是在我没有急事时。有急事，谁也难以淡定。但有人没有急事也不一定能够淡定。在我看来，这就是人与人的不同，却无高下之分。就像早起并不值得高看，也不需要被痛恨。一个成都的朋友来北京短住了一阵。按说，成都是一个知名的休闲城，她却是一个不休闲的人。一天，我们一起去往一个地方。出门快走到公交车站时，一辆驶往我们要去地方的公交车来了，我们远远地看见了它，但我们的脚还离它很远。我不想跑，依旧走着，只是加快了步伐，但朋友却百米冲刺而去，她比我年岁大不少。她冲上了车，站在车门口等我、喊我，这令我很是尴尬：快跑吧，我不想；不跑吧，一车人在等我。我只好快跑了，心里充满了对于她的“怨怼”：如此置我于“不义”之地，真是烦人！下次再也不跟她一起乘车了！虽然，她是一个胸怀天下、成天忙叨叨的人，也佩服她的积极进取，但总是要走在时间上游的人和我这样习惯于出入中下游的人，还真是隔着不小的心理距离。

最近，我早起的原因还有：我爱听的一个电台节目从中午改到了早上6：30。这一节目改版对我是一个打击，也是一个考验，考验我对这个节目的爱到底有多深厚。因为早上6：30我基本上是在黄粱美梦或是恶梦中度过的。虽然，我也可以选择收听网络回放，但我发现，我是一个喜欢“听在当下”的人，听回放让我兴趣打折。于是，我立志早起，只为听那半个小时的节目。不过，好在那个节目也没有辜负我的一腔爱意，尤其是那段威尔第的《四季》配乐，使得它与清晨的韵律浑然天成。另外，清晨打开窗，迎面而来的一片浓烈的鸟鸣声也是我早起的动力：叽叽喳喳，此起彼伏，有麻雀，有喜鹊，还有偶尔光临的我不知其名的鸟，它们都是早起的鸟儿，在人类还没有大张旗鼓制造生活噪音的黎明，它们的歌唱雀跃与生命热情显得格外明晰、清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很佩服它们与日月同步的和谐，生活的简单与轻灵，还有就是它们每天都生活在时间的上游——小区里没有谁比它们起得更早了——能尝到河水在源头时的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