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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3月21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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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妇女报文化周刊 永远的高跟鞋 当小金人撞上新闻人 海丝帆影 《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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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高跟鞋

周小燕是一个舍掉演员梦,以换取一辈子与学生相守的美声女教师;她是经常开晚饭了也不知道该准备多少菜的女主人(因为学生可以随意留下吃饭);她是记不清多少次为家境艰难的学生垫付学费,可转身拮据得连洗脸水都要积在铅桶里,用来冲洗马桶的善良平常女人;她是那个上课拖时间,可是学生一走就累得趴在沙发上再也起不来,却还要主动向学校申请“教到一百岁”的,傻傻的大先生。

高跟鞋上的周小燕,就是这样一步一个滴笃,用直挺的姿态走出来的了不得、却也依旧不免人之常情的女人。

□ 伍佰下

周小燕快90岁时,我见到她时不免纳闷。不仅仅是因为她脸上有50岁的笑容,而是奇怪——有见过那么大年龄穿高跟鞋的吗!

那是她生了一场病后,在布置简洁的家里见人。她穿着一件白色羽绒服,脚踩着足有10公分厚的高跟鞋——她在家里竟然也穿高跟鞋,据说不穿高跟鞋就不大会走路。这毛病是留学法国时得的,那么大年纪也改不了了。

后来,年纪又往上爬了两格,她才间隔着穿改良的中式鞋,可是依然加一副小中跟。有一次,有个朋友送了双内增高鞋,比高跟鞋还“窜个子”。看着自己矮小的身材一下子变得跟朋友一般高,先生兴奋得用胳膊圈住对方。

我第一次见到先生,她就踩着那双鞋,滴笃滴笃,手挽着刚在布达佩斯国际声乐比赛中得了大奖的男中音张峰,和记者们自来熟地打招呼。她小伍、小杨、小张地叫着,冲在讷于说话的弟子前面,把获奖故事、评委评语和对学生优缺点的了解,针脚绵密地连缀起来。“拜托大家,唱美声这个事还是很难。多帮帮张峰,多帮帮张峰。”先生是谦和的,她的身子却笔直地杵在高跟鞋里。

其实,那以前我就听说她一条腿的腿骨中还打着钢针,17公分,硬是把两根碎骨接合在一起。可之后,不管是看戏、为国际声乐大师班开班,还是在家给学生上课,哪里有她,清脆的滴笃声便会在哪里响起。

亲历的最发噱的一次,是去她复兴中路的家,旁听她给一位民歌演唱家上辅导课。门里歌声暂歇,周先生把我们让进了门,自己却迟迟不进来。我好奇,跑到厨房门口,但见先生满面愁容,一手叉腰,一手提落起正在桌上滴水的蔬菜。“冰箱坏了,这些菜,我弄不了,全拿出来了。”她对最难教的学生也有的是办法,面对着一堆烂菜却没有了章法,高跟鞋插在淌满蔬菜汁水的地上,神色慌张得像个孩子。

一进客厅,琴声一响,她就忘了一切。脸上的纠结打开了,天使的笑容登场了,高跟鞋在擦得锃亮的地板上剪下长长的影子,随着调教的话音来回跳动。刹那,判然两个周小燕,让我忍俊不禁。

先生曾说,最遭难的那一段岁月,她不能不收敛了习惯。高跟鞋是要自己敲掉跟的,“啪啪”两下,剩了一双平底鞋;唱片呢,得扔到一个不平的地方踩了,踩的态度要爽快,不然,你懂的;书,称斤卖掉、撕掉。直到后来风声渐松,先生开始带着学生把家里窗户蒙得严严实实,用留声机放歌剧选段听,可是对穿高跟鞋,还是想都不敢想。

我有时候会瞎琢磨,先生后来带着弟子征战国际声乐赛场,恢复穿带跟鞋之后,就随性地穿高跟鞋,使劲儿地美给世界看。这,是不是要在穿鞋这件事儿上,向失去的年华回敬一份不甘?

这些年,很多人把先生早年的黑白照片翻出来,炒一炒她们生吞活剥的“民国范儿”。先生不太关心这个。从人生轨道来说,她跟“鸳鸯蝴蝶派”小说里富家千金身上那些毛病没有半毛钱关系。

其实,她是一个舍掉演员梦,以换取一辈子与学生相守的美声女教师;她是经常开晚饭了也不知道该准备多少菜的女主人(因为学生可以随意留下吃饭);她是记不清多少次为家境艰难的学生垫付学费,可转身拮据得连洗脸水都要积在铅桶里,用来冲洗马桶的善良平常女人;她是那个上课拖时间,可是学生一走就累得趴在沙发上再也起不来,却还要主动向学校申请“教到一百岁”的,傻傻的大先生。

高跟鞋上的周小燕,就是这样一步一个滴笃,用直挺的姿态走出来的了不得、却也依旧不免人之常情的女人。

再说这样一个场景。

她脚踩高跟鞋,穿得齐整,滴笃滴笃,走上领奖台。这样的周先生,旁人看容易贴上上海精明女人的标签。可是,这样子的周小燕在上海音乐学院偏偏以谦让(或者拿上海话说“戆”)出了名。在很多次用“我不够格”推挡荣誉后,那一天她去领上海市“教育功臣”奖。身为银行家的女儿,她的数字概念也是“了不得”的。发奖时,每位获奖者都得了个信封。周先生在后台暗道上悄悄抽出一看,是张“贰”字打头的支票,心中惊讶:这么多奖,这次来实的了。回家忙不迭给人打电话:2万元奖金啊!怎么给那么多呀?对方大笑:全世界都知道你是得了20万元奖金。

老太太翻出来左看右看,惊叫起来:“啊,20万,真是20万哪!不行不行,像李国豪这些科学家,那些真有贡献的该拿。我不该拿这么多呀。”

至于先生在生活上马大哈的故事,则早已被好友编排了多次。她的丢三落四是“世界性的”。走到哪儿,她微笑着不停地跟这个那个打招呼,丢了包,丢了围巾,丢了眼镜,还好,高跟鞋永远不会丢。丈夫张骏祥生前给她起了个外号“天女散花”。

“天女散花”一语成真。她一辈子的育人事业,何尝不是在散花?得到了她声乐真经的孩子们,一个个在海内外舞台上,捧上了观众奉上的鲜花。

还有幸运者得到了她的“鞋”,跟着她学会“走路”。穷孩子廖昌永那年初到上海,下雨天舍不得穿母亲买的新鞋,打着赤脚从火车站跑到学校。后来,这个光着脚走路的年轻人,从穿高跟鞋的周先生那里,得到了一双走得很远的“鞋”——她不仅仅给予爱,还有敲打。

廖昌永国际大赛抱得金奖凯旋后,一次有个小镇请他去演出,临走时被周先生问起,他随口答了句,没事,一个小地方。先生沉下脸:你唱给我听。神一散,歌声不忍卒听。先生叹口气道:“演出没有大小。随便唱唱,豁边了吧。对待任何演出,你都得对那些买票的观众负责。”这硬梆梆的敲打声,像极了那不卑不亢、沉稳钉地的高跟鞋声。

当学生们大多穿上了适合自己人生的鞋,离一百岁越来越近的周先生,却到了不能穿高跟鞋的时刻。

几年前,周先生突发小中风,恢复时说话有障碍,她仍把即将出国演出的弟子叫到病房听试唱,有时脑子一糊涂,连老家的湖北话也嘣了出来……这一次她倒下,不能进食,有时清醒有时糊涂,可只要还有意识,就总还叨咕两句,他们怎么不让学生到医院里来,我好给他们上一课的……

在所有的纪念刷屏的时候,我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归总周先生的一生。高跟鞋,是闪现在脑海的第一个意象。我几十次碰到她,先生最特别的标识之一,就是那硬朗而又轻快的滴笃声。

看到过高跟鞋上,一些自美其美者,慵懒着或张牙舞爪着。但高跟鞋上的周先生,只是筋骨挺直地站着。这不单跟鞋有关,也指向了她人生的一种站姿。

最后,我的眼神迷离于这样的画面:这或许就是几年前的一天,或许不久以后在天上。当她终于能走动,能丢掉拐杖时,她像孩子般地大叫:“我又能穿高跟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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