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指甲和新衣服

我有一个很多年的坏习惯：咬指甲。要承认这个习惯，并把它写出来，是件需要勇气的事情。这个不讲卫生，并且有碍观瞻的坏习惯，让我妈很头疼。她只要看到我一个人很寂寞地蹲在某个地方，一个人看电视或者写作业时，就会严防死守，看我有没有抠指甲、咬指甲。

当然，这是防不住的。漫长的上课时光，我表面认真听讲，手放在下面，总是在做一些小动作。要么，玩书包带，要么，跟自己的指甲作对。

看着我参差不齐的、短短的指甲，我妈总是很惆怅，继而愤怒。她想过很多办法，甚至跟我说过，要给我指头上蘸上辣椒，这样就不敢往嘴里放。我心想，我爱吃辣椒啊！这有什么？

后来，又有人跟她说，小孩咬指甲是因为孤僻、紧张、寂寞。她试探性地问我是否有这些感觉，我总是很呆，不得要领。再后来，大概在我快上高中的时候，不知道是有高人指点，还是她茅塞顿开，她想出一个妙招，就是涂红指甲。

一个平常的晚上，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玻璃瓶，是一瓶大红色指甲油。打开来，一点点抹在我细小的指甲上。我看着指甲慢慢变红，欣喜万分。接下来几天，再也不会去搞破坏，会很乖地看着指甲上的红色。

我妈很得意，说，你看，涂成红色就不敢往嘴里放了。就这样。这个坏习惯貌似痊愈了。其实，不是不敢，是不舍得。那个每天穿妈妈旧衣服的灰暗岁月，红色指甲油，就是我的新装。

我还有一个持续很多年的愿望：每天穿新衣服。

爱穿新衣服的小孩总是会遭人鄙视。尤其是在漫长的读书期，爱打扮，就等同于学习不好。戴厚重眼镜、留短头发、朴素的孩子，才是众人眼中的好孩子。于是，很长很长时间内，我都不让我妈给我买新衣服。天天穿着我妈的旧衣服晃荡。不过，我有两个芭比娃娃，每一天，我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给她们换新衣服。哪怕是在高考期间。每天复习完功课，都要给娃娃换新衣服……

高考前，我妈跟我推心置腹地说：等你考上大学，旧衣服一件都不带了，全部给你换新的！为了新衣服，你也得努力啊。后来，这成了我妈到处推广的我的考大学经验。现在想想，多么可笑。一个孤僻的、有着咬指甲坏习惯的小孩，长年的心愿是穿新衣服。多么肤浅、多么虚荣、多么不高级，多么难以说出口。

有一个好朋友，无意中发现她也有短短的指甲，抹着红色的指甲油。边缘，稍有参差，无聊或者思考时，无意识去抠指甲。结果证明，我们果然是同类。都是那种表面很听话，内心很翻滚。有这样习惯的小孩，貌似都是敏感、爱思考、爱纠结的类型，无聊、孤单，缺乏安全感，还有些许强迫症倾向。

现在，我有一个大包，里面全是指甲油，各种颜色的指甲油。然后，我还有一个淘宝店，每天，我都可以穿新衣服，无穷无尽的新衣服。

多年前，那个穿着妈妈旧衣服，偷偷抹着红色指甲油的小孩，逐渐远去了。

红指甲，还有新衣服，都是我想要的自由。不用听别人的话，只听自己的话。不批判自己、不在意别人的目光，接受自己所有的优缺点。

现在，已经很少刻意追求某样事情。生命是如此巨大的一条河流，我们要做的，是在生命之河中愉快徜徉，顺流而行。而不是辛苦地用各种手段要求河流以我们想要的方式流动。

(赵款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