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发展史,就是一部不断和山川大地相生、相伴、相适应的历史与记录。眷恋着土地的人类,从一块土地,奔向另一块土地,但我们的灵魂,终会以各种方式,引领我们走到返乡的路上——回归自然。
■ 高枫
她骑着摩托车,技术娴熟地穿过海南省临高县城的大街小巷,向十公里外的红星农场驶去,后座上坐着我,她同为“候鸟”的邻居朋友。半个小时后,我们停在一座大铁门前。
院子很大,坐北朝南三间平房,一明两暗。她安顿好我,自己却换上染了红色泥浆的旧衣服,头上扣了顶破草帽,脚蹬高腰雨靴,又抓双破手套,就风风火火地下地去了。
半年没来,这里的变化让我瞠目:搭眼望去,一排排整齐的一人高的小槟榔树,像身着绿军装的士兵,举起手臂向我敬礼;从大铁门到水池的地边,一长溜粉色的金达莱花,在油绿的茎叶间绽放得生机勃勃;房檐下的花池里,肥硕的一人高的大红、玫瑰红的三角梅,红得耀眼;房前屋后,栽了木瓜、凤梨、葡萄柚、芒果、柠檬、火龙果、荔枝等,我认识和不认识的各种热带水果;尤其是花池里的三棵百香果,绿色的藤蔓,爬上了房顶,又从房顶一直爬到院子中央的高大的棚架。鸡蛋大的果实,从枝蔓间垂下来,密密麻麻一片金黄。房后的一株凌霄,爬上房顶,又从房顶爬下窗户,橘红色的凌霄花,像一串炮仗似的垂挂在窗外……
一天下来,我的惊异还未平息,我们躺在床上聊天,一阵淡淡的花香,弥漫在四周,原来是院子的两株夜来香,从门窗的缝隙里随风潜入。
她叫晋萍,从山西临汾来。出生在福建惠安,她的父亲是边防军人。她高中毕业的时候,母亲为照顾她年老多病的姥姥,全家随父亲转业,才回到老家临汾。
几年前,她退休了,丈夫也退居二线,他们像许多北方老人一样,来到海南临高养老。 “我们有个老乡,从部队离休留在临高,建议我们在农场承包土地。我喜欢海南的乡下,一望无际的橡胶林,数不清的热带水果,带着青草味的空气,夜晚头顶上满天的星星……这建议太诱惑人了,我恨不得马上实现我的田园梦。”
红星农场是大集体,20世纪六七十年代,一些内地和当地的人为生活所迫,来这开荒,自动联合起来种植橡胶树。后来,国家给他们划拨了一些土地。随着改革开放,年轻一代外出打工,很多土地闲置,种不过来,便承包给内地来海南养老或开发投资的商人。
2018年下半年,他们拿到了靠公路的38亩土地!先安置了落脚的铁皮房,请工人,拉围栏,通水电,打井,挖蓄水池,铺设灌溉系统的管网,采购槟榔树苗,挖坑,栽树……
天渐渐凉了,薄薄的铁皮房,只能挡雨,地面阴冷潮湿,衣服、被子,还不如甩干了的衣服干爽。毕竟都是年届60岁的老人了!必须盖房!说干就干,按规定要求办好了各种手续。两个月后,这三间平房,在一片绿色的槟榔树中站起来了!
而她也变成了我眼前的果农。
第二天一早,当东方第一缕晨曦映照在窗前时,她已经下地了。我赶紧爬起来,在绿色的天地里,搜寻她的身影。原来,今天要给槟榔树浇水。水泵从昨夜一直开到现在,八米深的水池里已经蓄了多半池水。她颇为费劲地打开总水阀后,又打开支阀,埋在土下的黑色塑料水管开始灌溉。胶皮靴的印迹从这行到那行,检查有无破了的水管,然后关阀更换。我则拉着长长的水管给满院的各种花卉和各种蔬菜浇水。
第三天,早饭没吃完,一个30来岁的黑黑瘦瘦的小伙和几个当地妇女进了院子。小伙叫王凯,是农场的工人,因为槟榔树还小,可以套种,地闲着也是闲着,她无偿地让他们种辣椒。
中午,几个妇女在菜地里摘菜,像自家地里一样随便。我看了看晋萍,她大概知道我的意思,小声说:“互通有无,这儿的农民可好了,只要是吃的,你随便摘。明天我带你去摘木瓜,还有杨桃。”
傍晚,我也戴了双破手套和她在地里拔草。她手到草除,快极了!一边拔,一边告诉我:这是百花菜,这是鬼针草,都可以吃。这是牛鞭草,很结实,根深,难拔,要用劲。最讨厌的是含羞草,不像我们北方公园里的一小株,这里的含羞草生命力特别旺盛,虽然也害羞,但能长成含羞树。
“这儿的土不算肥,但有人说,插根筷子都能活!院子里的花都是我剪根枝条插活的,火龙果也是。”我一边拔着,一边听着,心里琢磨,她在田地里怎么这么快乐?即便在水管通不到的地方,她提着40斤重的水桶,浇灌花或树苗,也一样充满快乐。可见她深爱这土地!这爱,让她的灵魂和土地亲密地融为了一体。
那一晚,她睡了,我却睡不着,还在想着土地的事。土地是人类赖以生存和发展的根基,是一切生命和存在的源泉,没有了土地,人类就不能生存,就像没有了水、空气和阳光。无论是原始的狩猎,还是后来农耕和畜牧文明,现代的工业文明,科技文明……而人类的发展史,就是一部不断和山川大地相生、相伴、相适应的历史与记录。眷恋着土地的人类,从一块土地,奔向另一块土地,但我们的灵魂,终会以各种方式,引领我们走到返乡的路上——回归自然。这大概就是人类不由自主热爱土地,热爱土地上一切美好的事物最好的诠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