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天堂里我最爱的人

照片里，是我熟悉的模样，头发花白，一脸慈祥。彼时，万语千言皆化成寸寸相思。若有一天，我走过忘川河畔，希望她的身影就在彼岸等着我。到时，我再投入她的怀抱，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 端木紫

庚子年清明，未有雨，窗外桃花正盛，可那满眼的繁花似锦，却让我更觉忧伤，甚是想念在天堂已久的奶奶，不知她是否也如我一样，思念着、牵挂着爱过的人。就在前一夜，我才梦见奶奶苍老的手掠过我的脸颊，梦见我们手牵着手走过春夏秋冬、雨雪风霜……这是惊喜，我实在想不起，有多久奶奶没在我梦里出现了。

记得奶奶刚过世的那一年，我几乎整日以泪洗面。半年过去了，和好朋友提起奶奶的离开，仍是随时泪如雨下。此后多年，她常常出现在我的梦里，多梦时节，大多是我们两个人的所有亲密过往。等到她渐渐离开我的梦，又玄幻得离奇。

最深刻的一次，梦里，天空一直在下雨，奶奶的面容也有些忧愁，她悲戚地对我说自己无家可归。我觉得奇怪，第二天便将这个梦告诉爸爸，他找了时间去了奶奶的墓地，果不其然，原是奶奶的墓右上角有一处地方不知何故塌陷了。爸爸将之修好，奶奶就没再出现我的梦中。

又过了几年，仍是偶然一梦。那一次，我们祖孙俩竟同处一个墓室内，我和奶奶的距离很近，但不得拥抱。只是记得，她依然如故的慈祥，幽幽地对我说：“放心，我在那边很好。”

醒来后，关于那个梦的记忆是那样清晰。我想，那是她托梦于我，告诉我别再总是惦念她了吧——因为家族里的人颇守祖训，我的姑姑以及我的堂姐妹们从不踏入墓地，只有我不循规蹈矩并得到父亲的支持，无论清明还是中秋抑或是春节前，我都会去她的墓前待上一阵以寄哀思。也曾在心中默默觉得悲凉，奶奶疼爱家中女子一世，待阴阳两隔，姑姑却从未来墓地看过她，而孙女中，也似乎只有我真正与她是“血脉相连”的。

那次以后，她便彻底消失于我的梦中。我疑惑不解，有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大概是我随着时间的变换，对她的思念不如从前强烈，所以才梦不到她了。

可是，怎么会呢。我对她的思念从来都是与日俱增，那个用全部身心爱我的人，她一切的一切，我都深深地记在心里。

奶奶是个特别和蔼的老太太，整日喜欢笑，喜欢一切新奇的东西。她重女轻男，特别疼爱我的姑姑，也特别疼爱孙女；她的厨艺特别差，蒸的馒头永远是黄色的、苦涩的；我还是婴儿时，她24小时贴身陪护，我上小学了，她每天早晨牵着我上下学晚上又哄着我睡觉；妈妈打我了，她会心疼地掉眼泪，一脸阴云埋怨着我妈妈怎么这么狠，有一次为我挡妈妈挥过来的腰带，她的手被划伤流了很多血，却紧张地问我疼不疼……

她从来不曾对我说过一句重言。对于她而言，我就是她的全部，而她也是我的全部。随着她皱纹更深、头发更白，我们的位置也进行了互换，奶奶开始像幼稚的顽童，越来越可爱。

我每天放学时都归心似箭，因为想以最快的速度看到奶奶。记得有一日，我回家，刚进门就看见她坐在院子里，旁边还有一个铁盆，盆里是一团灰和一些碎片。仔细一看，她竟然烧掉了最爱的纸牌！那是骨牌的一种纸质版，我曾经勉为其难地陪她玩儿过，但并不太会。只是，等我的好朋友越来越多，有了我自己的“娱乐圈”，那纸牌的用场就越发少了。

大约是，我上学后，她太孤单的缘故，久而久之，觉得纸牌再无用处，便一把火烧掉了。

我心里是难过的，责备自己，若不是我贪恋与好朋友玩儿的时间，她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孤独与寂寞？

我长大后，与奶奶偶有冲突。

自小喜欢猫的我，养了一只，叫“布娃娃”。有一日，我在客厅看电视，奶奶走了进来，坐在我身边，过很久才突然慢条斯理地对我说，“刚才，你的猫好像掉进洗衣机里了。”我急忙跑过去看，只见“布娃娃”正趴在一堆衣服上，浑身湿漉漉的，只有脑袋露出了水面，奄奄一息。不知是谁忘记了盖洗衣机的盖子，它看着转动的衣服觉得好玩儿，便跌了进去。而奶奶是见到当时情景的“目击者”。将“布娃娃”从洗衣机里救出，我责怪奶奶，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她一脸委屈地说：“我想告诉你的，可是坐在那，就忘了。”

那时，我心存不满，丝毫没意识到，她的健忘意味着什么？

她越来越苍老，做事迟钝，记忆力更差，走路也变得很慢。我家搬进楼房后，奶奶走路总是摸着墙，担心自己会摔倒；她经常会忘掉关水龙头，任自来水流一个晚上；有时早晨很早起来莫名其妙地就把门打开，说听到有人敲门，但是门外空无一人……

每每这时，我就会觉得烦躁，会毫不留情地埋怨她。直到有一天，奶奶摔倒了，再也站不起来，我才明白她的那些举动，是因为生了病。

我心存愧疚，她待我，用尽所有的耐心；可我待她，却没能不改初心。和她给予我似海深的爱相比，我给予她的实在太少太少。

病床上的奶奶最开心的时候，就是我陪着她的时光，偶尔还会笑着流泪，因为我许下的诺言：“奶奶，等我长大了，要给你买好多好看的衣服，带你去旅行，吃好多好多美食，拍好多好多照片。”

每一次听见，她都会很开心，仿佛我们的身影已经在那些名山大川……

我16岁那年的夏天，她永远离开了我，没能等到我兑现那些令她甜到心底的誓言，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

清明那日，我找出了奶奶的老照片，眼眶瞬间湿润。照片里，是我熟悉的模样，头发花白，一脸慈祥。彼时，万语千言皆化成寸寸相思。若有一天，我走过忘川河畔，希望她的身影就在彼岸等着我。到时，我再投入她的怀抱，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现在，那个天堂里我最爱的人，愿你在天堂，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