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DF原版
放大
缩小
默认
□ 邱海黎
10年前，我写过一个人，叫单淑芝，她是北京怀柔燕栖镇官地村的农妇。所以写她，是因为十多年前，她是在自发搞民俗旅游的基础上，最先把民俗旅游接待户“坚持”出“模样”的人。当时，北京市旅游局发给她的民俗旅游标牌号是0001号。写完她后，没有再见过她。不久前，一个朋友想去郊区散心，我打电话给她，她竟记得我。
于是，“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开幕前几天，我们去了她的农家院。刚进她院子，就听说，因开会，通往他们村的路开始交通管制。早上，乌泱泱一院子人，到晚上，竟然就剩下我跟朋友两个人。吃过中饭，就看她带着服务员洗床单、被罩，特大号洗衣机旁摆着洗衣粉和84消毒液，十几条白白的大单子在洗衣机里翻滚，她招呼服务员：8号屋昨天有人睡了个午觉，把那床的枕巾和床单也洗一下……单子洗好，搭在院里和二层楼的护栏上，她的丈夫老毛，先是用喷枪把院子角落聚在一起的杨树毛毛燎了又燎，而后在院子里拉晾床单的绳子，之后就修下水道，头都没抬起来过……
下午，院子空落、幽静，气氛有些单调乏味。忽然感觉：这农家院，人多时，太热闹；人少时，又散淡，很难有刚刚好的时候！想着她的农家院在半月内没啥事情，有点替她着急。可她说：不要紧，开完会，人立刻会涌上来。跟她聊天，她的话里总有什么东西触动我的心。晚上，想着一天里她为别人提供的周到服务，觉得10年前的那篇稿，我没把她写透！
单淑芝是在“穷”中长大的，娘家穷，嫁到夫家还是穷，女儿的一条裤子曾打过28个补丁，有一年过年，买了一斤半肉，还给人家一斤，自家只剩下半斤，日子过得实在困难了，她和丈夫就爬上家门前的土长城，挖悬崖边的草药。
因为日子苦，那会儿，她不觉得家门前的风景有多美。23年前，一条经过他们村延伸到不远处深山的旅游线路开通，一个改变她生活的机会悄悄向她靠近。一天，一群城里人去深山沟玩儿，天黑了，推开她家门：“大姐，您这儿能住宿吗？”“能！能！还能管饭呢！”单淑芝热情、实诚，把自家床铺腾出来，让游客睡，自己一家四口用麻袋当褥子睡在了地上，还给人家煮了一大锅面条，临走，人家问：住宿多少钱？吃饭多少钱？单淑芝不知该怎么收，就说，看着给吧！
就这么“看着给”了两年，结果年年赔钱，本来就穷，这回更穷了！一起干的7户人家都干不下去了。单淑芝不服输，她分析“赔钱”原因，是游客看不到给钱的依据。于是，她进县城一家饭馆，点了一盘10块钱的炒土豆丝，边吃边看人家菜单，土豆丝吃完，30多个菜名和价钱全记在脑子里。单淑芝是村里第一家按菜单收费的，菜单让她的旅游接待扭亏为盈。
单淑芝好思索，如果说，最初的思索是穷逼的，那后来的思索则是从游客的要求反思自己的作为。她懂别人的需求，她懂别人的感受。游客需要卫生，她的被单就一客一换，游客爱吃野菜，她和丈夫就上山去采，游客来的多，家里房子不够用，她就果断借钱、贷款，盖房，这10多年，她家的房子，拆了盖、盖了拆。前年，因开国际会议，政府帮助、自己努力，她家的房子盖出了可接待外宾的贵宾房，她的农家院也被定为国际会议的参观点。这是这两年她家最高兴的事儿，不善言谈的老毛乐了：这下，咱们真得好好干啊！
单淑芝认为好好干就得创新。晚上，夜深人静时，单淑芝躺在床上，常常辗转反侧，她一翻身，老毛就说，又没睡着?琢磨创新哪?行啦，别想了，挺好的啦！话虽这么说，每次单淑芝想出的新菜谱或新方法，他是不折不扣的执行者，俩口子永远站在游客角度考虑问题，单淑芝软软的话，能让每一位游客感到被尊重，他们的服务牢牢抓着客人的心，无一处被匆匆略过。
那天，见到单淑芝，看到她胖了。可她却说：这两年，身体不如原来，前年，差点死了！问她怎么回事，她说：先是脚崴了，吃上药，后来又感冒了，又吃一种药，结果，这两种药不能一起吃，体检时血项不正常，医院主任看到我的化验结果，很吃惊，问旁边人，这人还活着吗？活着哩！让她赶快来住院！
于是，单淑芝接到医院让住院的电话。接到电话，单淑芝第一反应，自己可能得癌症了。但她没慌，冷静告诉丈夫，自己可能得了癌症。老毛一听慌了神儿，立刻要带她去住院。单淑芝说：如果我得了要死的病，今天住院和明天住院有什么区别吗？先把这批游客送走！面对生死，单淑芝首先想到的是游客！单淑芝的思维格局大。
这两天，她的胃痉挛犯了，老毛说她：你这是饥一顿、饱一顿闹的！她说，这两天家里事情多，确实紧张了些。接着她自我安慰：生活怎能没困难呢，怎么可能你需要什么就来什么呢？面对困难，重要的是做，而不是怕。
十多年来，单淑芝得到很多荣誉，很多领导接见过她。她家有一间会议室，墙上，是她和各级领导合影的照片，柜子里，满是她的奖杯、奖状。
她喜欢荣誉，也珍惜荣誉。但得到荣誉并不是她当初接待游客的初心，她的初心是因为她在生活中作过难，她理解人遇到难事求人的心情，还因为她得到过别人的帮助，她知道帮助别人有多重要！所以，当别人向她开口求助，她立刻就会答应！20多年前是这样，今天，依旧是这样！
办农家院，就是客人来，忙着做饭；客人走，忙着洗涮，晚上只要有一个客人没睡，就不能睡觉、永远不得闲！问她：这么多年，你不知彼倦地干，动力来自哪儿？她说：来自领导的栽培，来自家人的支持，还有老客户对我的帮助！这么多年，我从无到有，从“奴隶”到“将军”，生活从地下到了天上！我感谢所有帮助过我的人！
女儿毛小庆，是2008年被单淑芝召回家干农家院的。原来女儿在城里上班，有稳定收入。单淑芝想：自己是0001号，是旗杆，旗杆不能倒，以后老了，干不动了，得有接班人。她觉得这个女儿能吃苦，头脑灵活，想培养她。跟老毛商量，老毛不同意，说干农家院太苦！ 可女儿乐意:妈，您能吃的苦我都能吃，我一定踏着您的足迹走，不让您着急……这些年，女儿干得很扎实。
问她：您的农家院是旗杆，上级封的？“没有正式封，是我自己想的。”有一回，市旅游委因某山庄食品卫生出了问题，召开紧急会议。开会前点名，领导大声问：囡博万！（No.1英语一号的意思）来没来？单淑芝举手示意，来了！开会时，领导语重心长对单淑芝说：囡博万！你代表的是咱们北京市的民俗旅游啊，是旗杆，可不能出错啊！就这一回，单淑芝把“旗杆”立在了自己心里！
这么多年，她一直拿“旗杆”要求自己，标准从未降低过！她说：干农家院，确实很累很辛苦，但辛苦里有快乐！
放大
缩小
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