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需要放在时光的长河中领略的,美丽何尝不是如此?如今的我不再追求指甲处的风情,因为都市里的凤仙花难求,即使有,诸多的事宜让我也没有了一晚又一晚的红的堆砌,但我知道猩红的指甲一直未曾离开过我,驻在心里的还是凤仙花带来的那抹红。
■ 张鲁豫
幼时,每年的七月算得上我与花儿约会的日子,因为那是母亲一年一度的探亲时段。母亲极喜欢花,但家乡的花并不吸引她,因为没有雍容华贵的牡丹、芍药、山茶;没有香气袭人的栀子、米兰;没有文人气息的兰草、菖蒲……那些盛开在田间、地头的花草在爱花的人眼里显得有些卑微,甚至乡下的外婆、舅舅对终日被踩在脚下的它们也是熟视无睹。但对我而言,即使是杂草、野花,相比戈壁滩上的乱石、风沙也是一番盎然生机,更何况杂草野花中还有着我喜欢的凤仙花。
凤仙花也叫指甲花,这两个名字我都喜欢,凤仙花听起来就像个温婉恬静、美丽雅致的女子;而指甲花不由得让人浮想起窈窕少女十指芊芊的曼妙。儿时的我更喜欢后者,因为它帮我成就着一个女孩子的美丽情结。
第一次认识凤仙花是一个傍晚,火烧云惊艳了整个天空,更为大地披上了一件帛衣,粉色愈加娇柔,红色越发浓郁,奇妙的变化引起了母亲的变化,她一点点将那抹粉、那团红摘下,一边摘一边对我说:“今晚就用它们给你染指甲。”少时的我一直以为秀发才是扮美利器,所以可劲儿地跟我那一头黄黄的头发较劲,但认识了凤仙花我才知道原来上帝打开很多扇美丽的窗,看似平凡的小花瓣居然描绘了一幅“俗染纤纤红指甲,金盆夜捣凤仙花”的仕女图。
白矾是外婆家的常备物,据说略带毒性的它可以沉淀井水的附着物,而与凤仙花的相遇则是美人萋萋。那晚,母亲将采来的凤仙花花瓣放入石臼中,放进去一些白矾,小心捣碎,然后再将捣碎的凤仙花敷在指甲上。整个指甲被溢着饱满汁液的凤仙花敷满后,再用麻叶包缠上。柔柔肉肉的麻叶被一层层紧紧地缠裹在每一根手指上,现摘的麻叶韧性十足,柔软又不失筋骨,缠裹时既不会断裂,水分十足的叶片经过一晚依旧不与凤仙花争汁。包好麻叶后,母亲会用线把麻叶紧紧缠起来,说实话这是个我不喜欢但又必须如此的动作,因为缠得松了不安分的睡姿会让麻叶带着凤仙花一起脱落,但缠得紧了手指上会留下深深的勒痕。不过清晨睁眼后迫不及待地摘掉麻叶,十个粉嫩的指甲让人顿生爱怜。住在外婆家的整个七月的晚上,十指都在凤仙花的呵护中酣睡,而每一次的醒来都因那愈来愈深邃的红而兴奋不已。
七月的红会随着我回到戈壁滩而慢慢褪去,直到完全消失,回复平淡,十指仿佛从未妖娆过。考上大学后,戈壁滩成了我七月的故乡,而凤仙花的魅惑也随之成为尘封的记忆,但那抹猩红一直是心中无法割舍的情结。于是,我爱上了指甲油。
对于扮美,我一直是个矛盾体:明明对“宝髻松松挽就”无法抵御,却偏偏“梳功”全无。明明对“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贴绣罗襦,双双金鹧鸪”无比向往,却偏偏素面朝天。而指甲油大概是唯一令我聊以自慰的美了,为此,我甚至总结出一番“豪言壮语”——没有爱上红指甲的女生不是好女生。猩红的指甲油是素一张脸、披着“清汤挂面”直发的我的唯一装扮。
再以后出现了假指甲,图片上女郎的指甲不仅猩红得令人沉迷,更难得的是它还有长度。小时候看过美国画家卡尔画的清宫廷画像,最让我心生羡慕的莫过于画中女子那长长的指甲,因为身体的原因,我的指甲软薄且脆,一个不小心就会断裂,而近几年看了《宫女谈往录》才知道那长指甲也是得来不易:“每晚要用圆圆的比茶杯大一点的玉碗盛上热水,挨着次序先把指甲泡软,校正直了(因为长指甲爱弯),不端正的地方用小锉锉端正,再用小刷子把指甲里外刷一遍,然后用翎子管吸上指甲油涂抹均匀了,最后给戴上黄绫子做的指甲套。”而学习了中医的我对指甲健康论颇为赞同:“指甲讲厚、硬、亮、韧,这是身体健壮的表现。如果指甲有变质、起黄癍的迹象,就要用药治了。”
但年轻时的我并不懂得这些常识,只是一味地追求外观的美丽,那长长的假指甲蛊惑着我。要想让假看上去像真的,第一步当然是黏合,美甲师不知用的是什么黏合剂,但感觉中比所谓的502更502,只需薄薄涂抹一层,假指甲就会牢牢地附着在指甲上,而描绘自然是在假指甲上进行了。举着双手大约一小时后,与往日同样猩红的指甲呈现而出,但贵在其长度,足足是我平日指甲的一倍,而且看上去那么真切,心里十二万分的满意,但当我起身准备离开时,感觉指甲像是糊了一层沥青,透不过气。
时间长了,自己的指甲也长长了,长到跟假指甲一个长度了,很奇怪的感觉,有点像恐怖片里的幽灵手,心中一旦有了如此瘆人的想法,褪去假指甲的想法便像小草一样恣意蔓延,不加控制。但黏合剂效果实在太好了,自己尝试N种方法未果后,只能再次坐在美甲师面前求助,没想到的是她的做法也是如此简单粗暴,硬生生地将假指甲揭去,那种感觉即使是没有感官的指甲也是无法接受的,自己的真指甲也被连累得伤痕累累,各种撕裂的细纹布满了十个指甲。原来,中医认为“肝主筋”,指甲是“筋”的一部分,而假指甲的强力黏合无疑是堵住了肝毒排泄的一个通道,所以那段时间的我非常易怒,每个月的女性周期也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
那时的我虽不懂中医,但庆幸的是尚可与自己的身体对话,堵塞感、撕裂感都让我无法再次与假指甲亲近,即便是那长长的灵动仍旧锁着我的情愫。
人生是需要放在时光的长河中领略的,美丽何尝不是如此?15年后的今天,指甲上的凹凸不平控诉着我当初的“白痴”。如今的我不再追求指甲处的风情了,因为都市里的凤仙花难求,即使有,诸多的事宜让我也没有了一晚又一晚的红的堆砌;而指甲油、假指甲更是一夜之间被驱散到从此绝缘。但我知道猩红的指甲一直未曾离开过我,驻在心里的是凤仙花带来的那抹红。